日子久了,烤鸡们的赌局成了院子里的固定节目。苏妄言甚至给它们做了副迷你筹码,用桃木雕刻成辣椒和草莓形状,红色代表灵虾干,粉色代表小米。辣辣一世总能凭“出老千”赢走最多筹码,却在每次苏妄言烤虾时,把最好的那只偷偷塞进他的竹篮。
有次他染了风寒,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听见窗外传来翅膀扑腾声。睁眼一看,辣辣一世正叼着片退烧药,站在床头歪头看他,旁边还蹲着两只烤鸡,爪子里捧着用叶子包好的灵虾干。
“你们……”苏妄言刚要开口,辣辣一世突然跳上床头,用翅尖碰了碰他的额头,又咯咯叫着扑向窗台——那里摆着他前几天刻的桃木牌,上面写着“平安”二字。
那天下午,苏妄言抱着烤鸡们蹲在灶台旁,第一次主动给它们讲起玄剑司的事。他说当年斩熵魔时,陆小癫用因果律把敌人的剑气变成了爆米花;说南宫月的辣魂鞭其实怕痒,每次被挠就会失控甩出辣椒雨。烤鸡们蹲在他脚边,听得翅尖都忘了动,只有辣辣一世,偷偷把一颗草莓塞进他的手心。
后来陆小癫寄来传讯符,问他要不要回修仙界看看。苏妄言望着院子里正在斗牌的烤鸡们,又看了看灶台边堆成小山的灵虾壳,在符上回了两个字:“不回。”
传讯符飞走时,辣辣一世突然跳上石桌,用爪子拍出一手好牌——这次没出老千。苏妄言挑眉,甩出自己的牌,竟是一手烂牌。
“算你赢。”他起身往灶台添柴,听见身后传来烤鸡们的欢呼。火苗舔着锅底时,他忽然明白,陆小癫说的“心无外物”,从来不是指斩断七情六欲,而是学会在鸡飞狗跳的日子里,照样烤出喷香的灵虾。
就像此刻,夕阳穿过梧桐叶落在他的发带的上,辣辣一世正蹲在他肩头啄他的发丝,而锅里的灵虾,正冒着让整个镇子都能闻到的、甜辣交织的香气。
苏妄言在院子中央立碑那天,全镇的人都来看热闹。石碑是他用当年斩过熵魔的剑穗刻的,上书“麻辣与甜,皆为天道”,落款是“玄剑司退休执剑使苏妄言”。
王婶摸着石碑啧啧称奇:“这字里咋还透着股香味?”苏妄言没说,刻字时他特意注入了辣椒与草莓的灵气,晴天闻着是麻辣香,雨天则变成草莓甜。
麻烦是从烤鸡们发现石碑能共鸣开始的。每天清晨,辣辣一世都会率领众鸡跳到碑顶上,用翅膀拍打石碑“伴奏”,尖着嗓子“唱歌”。那声音谈不上好听,却意外地能安抚人心——张大爷说听了鸡叫,他的关节炎都不疼了;幼儿园的老师则发现,孩子们听着鸡叫午睡格外香。
苏妄言起初很头疼,甚至想过用隔音符。直到有天深夜,他被噩梦惊醒——梦里还是当年与熵魔大战的场景,血流成河,剑气纵横。恍惚间,他听见石碑传来细微的震动,夹杂着烤鸡们模糊的啼叫,像极了陆小癫和南宫月在他耳边的调侃。
他走到院子里,看见月光下的石碑泛着微光,辣辣一世蹲在碑顶打盹,翅膀还搭在“甜”字上。苏妄言忽然笑了,伸手摸了摸秃毛鸡的脑袋,第一次觉得这吵闹的凡间,比清冷的玄剑司更像家。
陆小癫的到来打破了平静。他骑着只巨大的皮皮虾降落在菜园里,身后跟着南宫月,手里提着个巨大的食盒。
“苏兄,想我们没?”陆小癫掀开食盒,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鸳鸯锅,“特意来给你庆生——顺便看看你的退休生活有多无聊。”南宫月则笑着递过个坛子:“这是新酿的草莓酒,配你的辣椒正合适。”
那天的院子格外热闹。烤鸡们围着皮皮虾打转,陆小癫演示着用因果律给火锅加菜,南宫月和苏妄言讨论着甜辣剑谱的新招式。王婶和张大爷闻讯赶来,带来了自家种的青菜和刚出锅的馒头。
酒过三巡,陆小癫指着石碑大笑:“苏兄终于悟了!想当年你连喝奶茶都要加三倍辣椒,现在居然种起了草莓!”苏妄言耳尖泛红,却没反驳,只是给南宫月的碗里夹了块草莓:“尝尝,今年的甜度刚好。”
夜深人静时,苏妄言送他们到村口。陆小癫突然塞给他个玉简:“玄机子那老头快退休了,问你要不要回去当个顾问。”苏妄言摇头,指着院子的方向——那里,烤鸡们又在石碑上开起了演唱会,月光下的辣椒和草莓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不了。”他轻声说,“这里的天道,更对我的胃口。”
陆小癫和南宫月相视而笑,骑着皮皮虾消失在夜空中。苏妄言站了很久,直到听见王婶喊他明天去吃新做的豆腐脑,才转身回家。路过菜园时,他看见辣辣一世正小心翼翼地给草莓苗浇水,爪子里还捏着颗辣椒籽,像是在给甜滋滋的草莓苗加点“料”。
苏妄言忽然想起石碑上的字。或许,真正的天道从来不是非黑即白,而是像这院子里的辣椒与草莓,像他与烤鸡们的吵闹日常,像麻辣锅里煮着的甜草莓——看似矛盾,却在烟火气里熬出了最圆满的滋味。
苏妄言翻到《甜辣融合二十四式》最后一页时,指腹正摩挲过鸳鸯锅图案边缘的朱砂。那行小字是三年前添的,墨迹早已干透,却在午后的阳光里泛着温润的光——像极了他手腕上那串被灵虾油浸得发亮的桃木串。
窗外的蝉鸣正浓,辣辣三世正领着新孵出的雏鸡在石碑上踩出细碎的鼓点。这群小鸡绒毛还没褪尽,却已经学会用翅尖拍打“甜”字凹槽,每拍三下就集体歪头等着石缝里渗出的灵虾干碎屑。辣辣三世站在碑顶的“辣”字上,秃毛处的粉红皮肉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忽然抖着翅膀冲他咯咯叫。
苏妄言合上书页时,竹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这把竹椅是王婶家的老物件,当年他用剑穗给王婶削苹果时顺手修过榫卯,如今椅面已磨出深浅不一的包浆,像极了他左手虎口处常年握剑留下的茧。
“来了。”他起身时,剑穗上的烤鸡玩偶轻轻撞在竹桌沿。那是陆小癫托南宫月捎来的新物件,比十年前那只多了层鎏金,眼珠是用南海珍珠嵌的,在阳光下总泛着促狭的光。
灶台上的铜锅正咕嘟作响。今早他往锅里丢了把新摘的朝天椒,又撒了把后院草莓熬的糖霜,此刻蒸腾的白雾里浮动着奇异的甜辣香。辣辣三世最先闻到气味,扑棱着翅膀从石碑上飞下来,翅尖扫过晾衣绳上的道袍,带起一串铜钱叮当响——那是镇上孩童们塞给他的“学费”,说要学能把苹果变成麻辣味的“仙术”。
“馋嘴东西。”苏妄言弯腰时,腰间的烤鱼骨挂坠撞上灶沿。这是辣辣一世临终前叼给他的,骨缝里还嵌着当年没啃净的灵虾碎壳。他总说这物件能镇宅,却在每个暴雨夜听见骨缝里传来细微的咯咯声,像极了那只秃毛鸡临终前趴在他膝头的轻颤。
铜锅边缘凝出的水珠坠落在火塘里,溅起的火星燎到了垂落的发带。他抬手拢头发时,指尖触到发间新添的白霜,忽然想起十年前初到镇上的清晨。那天他也是这样站在灶台前,看着辣辣一世用翅尖蘸着灵虾油在青砖上写字,那些歪歪扭扭的九黎文混着人间烟火气,竟比玄剑司卷宗里的封印咒更有力量。
“苏爷爷!”院门外传来孩童的笑闹声。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竹篮站在篱笆外,篮子里躺着颗沾着露水的苹果,“能变麻辣味吗?”
苏妄言刚要说话,辣辣三世突然叼起他的剑穗往苹果上撞。珍珠眼珠在阳光下晃出流光,剑穗扫过果皮的瞬间,竟真的渗出细密的红油珠。小姑娘们惊呼着拍手时,他忽然看见苹果表皮映出的倒影——鬓角的白霜,灶台上的铜锅,还有石碑上蹦跳的雏鸡,都浸在这甜辣交织的雾气里,像极了那本剑谱最后一页的批注。
他伸手摘下剑穗上的烤鸡玩偶,珍珠眼珠里映出的,早已不是玄剑司的飞檐斗拱。那些清冷的月光、肃杀的剑气,都被这十年的烟火气浸成了温软的光,就像此刻铜锅里翻滚的红汤,辣得呛人,却又甜得熨帖。
辣辣三世突然扑到他肩头,用秃毛处蹭他的脸颊。那些细碎的绒毛扫过皮肤时,苏妄言忽然想起辣辣一世临终前的模样。那只秃毛鸡趴在他膝头,翅尖轻轻踩着他的手背,最后一口气吐在《甜辣融合二十四式》的封面上,晕开一小片浅红的油痕,像极了当年血河宗火山口的晚霞。
“该添柴了。”他往火塘里塞进松针,火星腾起时,看见石碑上的雏鸡们正围着“甜”字跳得欢实。而辣辣三世站在最高处,秃毛的脑袋顶着片草莓叶,忽然冲着铜锅的方向咯咯叫——那调子,竟与十年前辣辣一世叼着灵虾干给他祝寿时,一模一样。
暮色漫过篱笆时,铜锅里的红汤终于收了汁。苏妄言盛出第一勺时,辣辣三世率先跳上灶台,却在叼走灵虾的瞬间顿住动作,忽然转身把虾尾塞进他掌心。油汁顺着指缝往下淌时,他忽然明白陆小癫当年那句话的意思——所谓天道,从来不是玄剑司卷宗里的冰冷符咒,而是能在斩尽妖魔后,笑着给草莓浇上刚好甜度的糖水。
夜风穿过梧桐叶的间隙,带着辣椒与草莓的香气漫过整条街巷。石碑上的雏鸡们早已散去,只有“甜”字凹槽里还留着几粒灵虾壳。苏妄言坐在竹椅上翻动剑谱,忽然发现某页空白处多了行极细的刻痕,像极了鸡爪子的笔迹——
“辣是三分烈,甜是七分柔,凑成十分人间。”
他合上书时,剑穗上的烤鸡玩偶轻轻晃动,珍珠眼珠里映出的,是满院跳跃的萤火,和灶台上那碗冒着热气的、甜辣交织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