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毕竟是西门吹雪,他立即接受了命运,毫无恐惧地等待着以身殉道的一刻。
但这这一瞬间,他看见对方目光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已经来不及看清,便被漫天剑意打散。
一柄锋利的剑,已经没入对方的胸膛。
西门吹雪等待的痛没有到来,耳侧一缕发,慢慢的飘落。叶孤城剑,在即将刺入他喉咙的一瞬间偏移了两寸。
两寸,不过是极小的一段距离,但此刻,却已是跨越了生与死的鸿沟。
西门吹雪这时想要收去力道,但也晚了。他很难说服自己,这是叶孤城剑术不精,或是心有旁骛,他方才比任何人都清楚的见识到了那一招无瑕无垢的天外飞仙。
他想问为什么,但又比任何都明白原因。
正因为懂,他的心口涌起了一种奇异的刺痛,仿佛亲眼看见自己倾心思慕多年的人,刚刚出现在面前,下一刻却已然死去。
痛苦中带着绝望,绝望中涌出恐惧。
那是一种,忽然意识到从此自己生命之中也许再无目标,自己这一生所有的希望和快意,都随着这个人的死去一起埋葬的恐惧。
他忽然明白方才叶孤城眼中一闪而过的神情,意味着什么,那是一种感激,一种带着歉疚的感激。
东方的天幕露出一线曙白的霞光,方才幻化出的漫天的神佛也跟着绝世剑客的倒下而消失了踪影,仿若一切只是错觉。
白云城主终于倒了下去,心口淹出大股的鲜血,染红了他绝白的袍子。
西门吹雪凝视着对方毫无血色的脸孔,看着他心口的血色,第一次做杀人之后没有露出疲惫和寂寞,他墨黑发蓝的眸子略显茫然。
天地悠悠不曾停息,凡人忙忙碌碌汲汲钻营。
而他,才刚刚意识到天下尚有一个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知己,在下一刻,又失去了这个知己。
陆小凤脸上混合着遗憾又高兴的神情,遗憾一个朋友的死,高兴另一个朋友的生。
老实和尚第一个上前来,蹲下来摸了摸叶孤城的脉搏,又试探了一下鼻息,然后叹了口气:“叶城主,已经死了。”
西门吹雪听见这句话,鬼使神差收了剑,自己的剑,和他的剑,然后上前从老实和尚手里接过抱在怀中,浑然不顾他心口流出的血也染红了自己的袍。
他们这样的人,可以死,却不可以败,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彼此明白的。
胜活着的人无疑是胜者,但死去的人未必是败。
叶孤城的尸体还是温的,西门吹雪却明白,这一点暖慢慢就会冷却,再也不会热起来,如同他心口的热血。这个人在方才一霎那之间,让他见到了青天白云无瑕无垢的剑招。却在他来不及狂喜之前,又毫不留情得抛弃了他。
他茫然四顾,周围的人已经围上来。有人似乎意图要抢夺他怀里的尸体,又有人挡在他面前阻拦这抢夺之人。
西门吹雪已经看不见、也听不见这些,他此刻在想,这世界上怕是已经没有人值得他在祭出染上叶孤城心头血的剑,没有人配。
绝世的剑,和绝世的剑客,即便是死了,也没有人能够随意侵犯。
他抱起叶孤城的尸体,转身欲要离开。
禁军统领与赶来的锦衣卫大声厉喝道:“将尸体放下!他是谋逆的钦命重犯,尸体按律要剥皮凌迟!谁也不准带走!”
西门吹雪冷笑:“就凭你们,也想留住我?”
锦衣卫冷笑道:“留不住你,但我们的一千弓箭手若同时发箭,就算你能躲过,你以为叶孤城的尸体也能躲过?早晚也会成一个筛子。我们只要他的尸体,却不一定要全须全尾的尸体。”
西门吹雪目光中杀意顿显。
陆小凤此时却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内宫四大侍卫已死,七星剑阵也被破了。各位大人,仅凭你们,怕是留不住他。”
叶孤城一人杀了四大侍卫,一剑破了七星阵,剩下的人根本不是西门吹雪的对手;而西门吹雪要带走叶孤城的尸体,自然也没人再能阻拦。
老实和尚忽然开口:“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和尚觉得人既然已经死了,万事皆了,又何必辱尸?”
“和尚终于说了句公道话。”陆小凤满意地朝老实和尚点点头,他环顾四周,“你们呢?”
司空摘星和木道人也上前一步:“要留住西门吹雪,除非先杀了我们。”
禁卫军统领恼羞成怒,大叫一声:“放箭!”
锦衣卫指挥使拦阻不及,眼睁睁看着箭矢朝着屋顶众人急射而去。
陆小凤大叫一声:“这里有我们,你带着他先走!”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西门吹雪自然知道这句话是对着他说的。他深吸一口气,抱着怀里已经冷却的尸体如同一片风中柳絮,飘向宫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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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章粗长否?
主线不变,但个人心境状态目的都有改变,藏在细节中,等待逐一解开。
原著里,西门庄主刺痛一词用得极好极妙,原文用仿佛初恋情人死在病榻上……古龙老先生你真的,真的,不是在暗示什么吗?
最后一个问题:
问:城主是否在这里必须死?
答:是。
问:为何?
答:为了让庄主认清事实,接受自己,然后变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