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的一个恬静的午后,老桃树下。
火炜一边煮茶,一边看着桃树下躺椅上的许阳,正在手舞足蹈向着小许阳讲述自己辉煌的过往,一脸的臭屁表情。
讲到动情处,许阳甚至不忘挥手便攫取来那一日的片段于虚空投影,只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那投影中的许阳看起来尤为丰神俊逸,让人简直不免心驰神往。
“话说,当时的那种情形下,你是如何有勇气斩出那一剑的?”
许阳随手将手中的幼崽高高抛起,又轻轻接住,小许阳便咯咯咯地笑个不停,一双白嫩的小手挥舞个不停,呲着仅有的两颗新长出来的门牙,咿咿呀呀叫着。
那白胖如藕节的手臂上,系着一根看上去已经很陈旧的丝带,依稀还能看出那抹鲜红,犹如曾经许阳手上的那根一般。
“活着,我只想活着,不但是我,而是所有人都要好好活着。”
许阳一边用下颌刚刚长出的胡茬蹭着手里的小家伙,一边看向火炜,眼里的温柔似乎从未因为岁月的更迭而失去颜色。
“何况,就算我不刺他,他也断然没有放过我们的道理。虽然那时的我们和他比起来依旧弱小不堪,可我们也有生存的权利,谁也不能轻易剥夺。”
矮墙上,忽然探出两个脑袋,老黑依旧呲着两排大牙嘿嘿笑个不停,一旁的吉吉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那长长的眉毛愈发让他看上去像个老头子。
稀疏斑驳的树影下,小只许阳瞪着圆滚滚的两只大眼睛望着老黑和吉吉,拼命地伸着手够着,嘴里又咿咿呀呀开始叫个不停……
大地震颤,一股诡异的力量在地底蔓延,拼命吸收着西极大陆本就不多的生机。
山巅的大殿更是在震颤中扑簌簌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一样。血光中,本就枯瘦佝偻的炬愈发显得苍老,却依旧摇摇晃晃站立在地面那张血红色线条勾勒出的巨大人脸上,眼里满是期待。
仿佛有无数的冤魂在声嘶力竭的吼叫着,无边的黑气顿时笼罩住那本应金光灿灿的阵盘,更有无数道漆黑的、犹如触手般的黑气围绕着阵盘急速旋转。
阵盘中央,滔天的血光更盛,却有阵阵宏大的梵音阵阵传出,神圣和妖异交错间,一只巨大的眼睛犹如帷幕般缓缓升起,冷漠地扫视着众生。
只是在那眼睛的正中间,那本应是瞳孔的位置,一个醒目的窟窿赫然在目,那是许阳的剑意留下的创伤。
巨大的创口此刻正拼命愈合着,无数道扭曲的犹如血管,又像是无数只触手一样黏腻的东西正在疯狂生长,不断愈合着巨大的创伤。
一滴滴的鲜血从中不断流出,仿佛满眼血泪。
马蹄声声犹如骤雨狂风般响起,老黑忽然出现在许阳脚下,原本跳脱不羁的黑马不知为何变得异常安静,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审视与不安。
老黑身后,那本来已经悄然隐去的巨大黑影又骤然浮现,依旧看不清模样,只能看清一团巨大的黑影在其中盘旋飞舞,可怕的威势竟然丝毫不逊于那只诡异非常的血红色眼睛。
老黑的身边,一身白色毛发的吉吉并肩而立,原本就健壮的身躯不知何时竟然又壮大了几分,眼睛里竟然也是同样血红。微微抽动鼻翼,尖锐的牙齿便露出几分锋利。
战场上重新又变得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静静注视着场上诡异的一幕。相比曾经发生的殊死搏杀,血色眼睛现在给予众人的压迫简直让所有人升不起一丝抵抗的决心。
血色的眼睛忽然迅速膨胀变大了几分,眼睛的表面忽然有几处鼓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开那只眼睛从中走出来。
炬眼里的兴奋愈发难以掩饰,他仿佛重新看到了希望,结束自己这苟延残喘般等死的日子。
眼睛上,那巨大的创伤处,纵使有无数犹如血管般的触手在疯狂蠕动着,却始终没有办法彻底愈合,并且随着触手蠕动得越快,那只眼睛的血色却也在逐渐暗淡。
那是窃取的万千牺牲的人族强者的血液在飞速消化,血祭缺少了足够的支撑,开始变得摇摇欲坠。
炬忽然发出了野兽般的低吼,像是濒临绝望临死前的悲鸣,又像是希望破灭后的不甘。
几乎是同时,整个西极大陆开始剧烈颤抖起来,祖神身躯所化的这方废土仿佛得到了某种召唤,像是要重新觉醒。
血红色的眼睛顿时红光大盛,整个西极大陆所剩不多的生机正源源不断向着大阵中汇聚。
半空中的扶风见状,也迅速咬破了指尖,那本应了无生机的肉身上,一滴鲜红的晶莹血珠从扶风咬破的指尖渗出。
扶风以指为笔,迅速在虚空中勾勒着,随着越写越快,指尖那晶莹的血珠飞速黯淡了许多。
忽然间,夜空中似乎星光亮了一瞬,骤然有七个璀璨的光点从虚空中闪现,仔细望去,赫然是七柄幻化而出的短剑。
七柄短剑排列如北斗,只一闪烁间,便化作七道光芒整齐地射入了西极大陆,悄无声息。
扶风望着自己发动的一击,竟然有些愕然。他当然记得许念曾经留下的后手,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真的会启用,也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有如此威力。
他犹记得那个唤作许念的男人,挥手间便攫取一缕星辉铸成一柄短剑……
他犹记得,许念望着七柄短剑的呢喃:“希望用到它们的那一天不要来到。”
七柄剑,和天上北斗七星遥遥呼应,彻底钉死了炬这尊祖神残躯所化的废土。
那刚刚还在剧烈颤抖的大地忽然间重新变得死寂,炬更是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艰难地抬起头愕然望向半空的扶风。
扶风一脸释然,随着七柄短剑被释放出来,扶风整个人顿时变得虚脱,仅仅是一次术法的驱动,便消耗了他几乎所有的魂力。
忽然,那柄黑色的伞再次出现,就那么静静悬停在炬的头顶,一动不动。
炬随手摘下黑伞,枯瘦的十指摩挲着伞身,似是纠结不舍。
炬贪婪地看着曾经无比熟悉的星空,曾经的他也曾在星空下遨游,肆意天地间,无拘无束。
曾经的他,也曾是威震一方星域的霸主,掌指翻覆间,生死无定。
曾经的他,也曾幻想着,创造出一个无比理想,人人向往的国度。
可是,一切都在征伐掠夺中沉沦,梦想不知何时早已背离。
万千星辉垂落,黑伞竟然缓缓旋转起来,将那无尽的星辉尽数吞噬。
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炬再次放开黑伞,伸出食指轻轻点在那黑色的伞骨上,眼里的光愈发黯淡了。
黑色的大伞忽然间化作一缕烟,一缕黑色的烟,被那悬空的巨大的血色眼睛吸了进去。
而炬,曾经的祖神,此刻正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瘫软在地,苍老的毫无生机的脸庞贴着地面上那张巨大的血色脸谱,犹如被人砍断了骨头。
啵的一声清响,如同水泡碎裂的声响,轻轻地响起,却让人没来由的再度悚然一惊。
这一刻,甚至连天空都在颤抖。
一颗流星划破天际,璀璨如烟花,却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着自己的生命。
一双手从半空中那只血色的巨眼中伸出,从那无数蠕动着的犹如触手一般的伤口处伸出,轻轻向左右一分,一个人影走了出来。
虚空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