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孩子,看起来也挺喜欢你的。”
结账时,里琉小声对五条悟说。
此刻身后倒是没有传来可怕的喷嚏声,也有可能是被餐厅里闹哄哄的声音盖住了。津美纪和惠正站在收银台旁,奋力拆着包装严实的纸盒。听店员说,这是餐厅为小顾客们准备的小礼物。
如此专心的他们,当然不会听到里琉的声音,也没有看到五条悟无比得意的神情。他佯装无奈地轻轻摇头,对于里琉所说的话语仿佛受之有愧,语气却是藏不住的骄傲。
“没办法,谁让我是个优秀的好老师呢?”
从五条悟的口中得到这种回答,完全属于意料之中的发展。里琉丝毫不惊讶,也没有任何一点多余的反应,只是平静地应了一声“哦”。
“可以给出更加热情一点的回应吗?你这么平静,真的会让我会伤心的!”
“……我尽量吧。”
这句平静回答也显得分外敷衍。五条悟不再坚持了,只沉重地叹着气,故意将声音发得格外响亮,试图将音浪变成一种无形的武器,可惜他的叹气被津美纪的惊呼声盖住了。
惠帮她打开了她的礼品盒,里面装着的是一只毛茸茸的蓝色小猫挂件。如此可爱的小物什,无论是谁见到也会喜欢的。
“说起来,你也可以把你家的那个孩子到我这儿来读书哦。”很忽然的,五条悟说,“我会好好教导他的。”
对于五条悟的后半句话,里琉不置可否。她能够想出他任何时刻的姿态,唯独想不到他作为好老师时会是怎般模样。
“你的意思是。”她说,“让他成为咒术师吗?”
“他是个有天赋的孩子,这一点你也知道,不是吗?”
“对,我是知道,但我不会替他决定是否要成为咒术师。未来的道路应该要由他自己做出选择。”
“你从来都没有和他说过咒术师的事情,他怎么能有办法选择自己想要的道路呢?”
连这个事实都已经被他发现了,究竟是自己的哪一句话漏出了端倪呢?
里琉猜不出来,被看穿的感觉让她不安。她悄然抱紧手臂,餐厅内温暖的空调风未能吹散从脊背之中传来的寒凉。
“……我会告诉他的。”她喃喃着,如同在对自己说,“但不是在今天。”
“没关系,尽情做出你想要的选择吧——在任何哪一件事情上都可以。”
空气中的煽情氛围,在他如此大度的发言之下,似乎即将要触碰到顶点了。如果不是突然传来的来电,里琉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对五条悟说出一声感谢的。
很可惜,他的手机响起来了,而且来电铃声还是相当不合时宜的某当红偶像女团的轻快情歌。里琉瞬间觉得所有的情绪已然尽数钻回到了内心的深处,倏地消失无踪了。她也懒得去看五条悟那副沮丧的面孔,只听到他唉声抱怨着又要去工作了。
“咒术师的日程都是这么忙碌的吗?”
里琉随口问了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语气听起来莫名像是嘲讽。
五条悟依然耷拉着面孔,整个人都透着不情愿,应声也恹恹的:“我本来就是因为工作才跑来川崎的,正巧有一小时的空闲时间而已。知道了吗,我才不是特地来见你的哦。”
“明白了,我会把你的这句话当成挽回尊严的谎话。”
“你啊……”
紧接在这句叹息之后的话语,想来应该是无奈的抱怨才是,但五条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只是瞥了她一眼而已。至于这短暂的目光中包含了怎样的情绪,里琉并未看清。
总之,没有看出他在生气,这就足够了。
如同今日仓促而突然的见面,道别也分外短暂。
准确的说,他们并未道别。
五条悟没有来得及对她说再见,就匆匆地走了,许是工作的确棘手。里琉也想不到任何告别的话语,连他倏地消失无踪的背影也未能捕捉到。
仔细想想,他们好像从来没未拥有过认真的道别,不过这也无所谓。
即便没有再见,他们也会再次见面的——下一次肯定也是如此猝不及防的约会。
听到了咔啦一声,惠的盒子也被打开了。里面装着与津美纪同样的小猫挂件,不过是白色的,也是个分外可爱的小东西。
这点小小的惊喜,足够让津美纪和惠高兴一整个下午了。
很可惜,对于没有礼物且依然没有太多工作量的里琉来说,比上午更漫长的午后办公室时间才是最难熬的。
过了三点钟之后,区役所的冷清终于到达了一种崭新的境界,似乎这个社区的所有人都已经忘了还有区役所这种地方的存在,连麻雀的踪迹都见不到了,只能通过秒针的走动声与不够柔软的办公椅带来的腰痛感来判断时间的流速。
不知道坐牢是不是这种感觉,里琉想。
她倒还没有体验过铁窗生活——未来也不打算拥有这种体验。但不管怎么想,此刻这种枯燥得几乎让人想要停止思考、连一秒钟都被拖延成无限长的乏味感,绝对和蹲在铁栅栏后的感触无异。
况且,有津美纪和惠在旁边看着,她即便想要露出一点懈怠的模样,也会碍于成年人的自尊而硬撑着。
这一天里,唯一能让她值得庆幸的,大概是两个小时前终于有位颤颤巍巍的老爷子来她的窗口办事了,不至于让她彻底化身为区役所的吉祥物,也总算能让津美纪和惠在他们的报告中写点实际的内容了。
被这份过分清闲的乏味感缠绕住的,自然也不只是里琉一个人而已,其他的同事也开始打起了哈欠。但与里琉不同的是,她们可不需要太过自我节制,已经开始窸窸窣窣地聊起天来,偶尔还会和孩子们说上几句,尽管聊到的都是不怎么有趣的话题。
似乎是彻底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里琉听到她们对津美纪和惠念叨着:“你们两个孩子长得也真是可爱呢,是像爸爸多一点还是像妈妈多一点呀?”
这个问题的答案,无论是津美纪和惠,大概都回答不出来,不过他们都不如里琉无知。因为在听到这样的问句之前,她甚至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偷偷的,她的视线望向了伏黑惠。只一秒而已,她立刻收回目光。
把他长相中与甚尔相似的部分尽数剔除,剩下的会是谁的面孔呢?
这不是简单的减法,里琉无法想象出那将是怎般模样。而挡在面前的玻璃,也浅浅地折射出了她的模样。
她的深蓝色的眼睛、她的生来便像是微微蹙起的眉头、她的一直都很消瘦的轮廓,拼凑而成她的面容。
注视着玻璃中透明的自己,倘若意识再恍惚一些,里琉当真会觉得,她其实正潜伏在玻璃的表层吧。
那么,从她的眉梢与嘴角之间流淌而出的、与任何人都不相似的模样,那究竟是谁的影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