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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换(2 / 2)

她悄悄托住下巴。倘若垂下手,她的下巴绝对是惊讶地砸向地面的。她忍不住打量着五条悟说出这话时的神情,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里琉都不觉得五条悟会是他自己所描述的那副模样。

考虑到人总是会习惯性地美化自己,对于五条悟不假思索吐露而出的谎言,里琉完全理解,但也不可能就这这么坦然地安心接受。

“比起‘看恐怖电影会吓得尖叫’,‘看温情电影会落下眼泪’的设定更加不适合你。”她果断地戳穿了他的自我装饰,“要我说,你这家伙肯定连泪腺也没有长吧?你的身体构造里,绝对不包含泪腺这一部分。”

五条悟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他甚至都已经迫不及待地张开了嘴,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倾诉出来才好了。只好悻悻地收起反驳的念头,姑且罢休了。

“……行吧行吧,你非要这么曲解我的话,那我也没办法。”

无聊的电影话题伴随着他们踏出墓园小径,这时候的日光也才堪堪碰触到地平线的边界,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晃眼。黄昏时刻的夕阳总是分外灼热,比正午时分还要更加恼人。

里琉想,即使是行走在太阳之上,也不会看到比这更刺眼的光了。

沿这条迎着落日的人行道,大约要走一公里多才能看到停车场。她后悔将车停得那么远了,这段路绝对是最可怕的试炼没错。

距离夜幕彻底降临,大约还需要等上至少二十分钟。踟蹰的阳光比盛夏热意更加绵长。这是最无奈的事实,相比之下里琉更讨厌空等,只好继续向前走着。

“诶,我说。”慢吞吞停在原地的五条悟忽然叫住她,“我能搭你的便车吗?”

里琉转过身,但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放慢了速度,反问道:“你觉得可以吗?”

五条悟只思索了半秒钟就给出了果断的回答:“我觉得可以。”

“当然不可以。”

差点丢给他希望了,好险好险。

“毕竟都是成年人了,你就应该自己想办法回去。”里琉好心地给出了眼下最合理的建议,“从这里走到东京,以你的步速,我相信明天正午的时候你就能看到东京塔的塔尖了。加油吧。”

“我啊?我可不需要用到这么原始的交通工具。只要利用术式,‘咻’一下我就能回去了。”

“……哦。”

一如既往得意的腔调,光是听着都叫人觉得讨厌。里琉心想,自己可真是真是多余问他。

对此,五条悟当然毫无自觉。他随即以同样做作的姿态从怀里掏出那副圆滚滚难看的墨镜。还没有来得及戴上,居然被快步走来的里琉强行抢走了。

“归我了。”

她丢下这般气势汹汹的宣言,自顾自戴上了他的墨镜。

空落落的手在空中停滞了好一会儿,五条悟这才意识到,正有一场过分的犯罪降临在他的身上。他急忙拽住迎着夕阳准备回家的里琉,把空空如也的右手摊在她的面前。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就是想要要回他的所属物。

“拉我干什么?”

里琉抿紧了唇角,略有几分愠怒的模样,这幅装傻的态度也是和五条悟如出一辙的做作。

短短几秒钟便悟到了悟式演技的精髓,她真应当被称为天才。如果不是在眼下这个场合,五条悟肯定会为她鼓掌喝彩的。

“你这是在对我当街打劫吗?”

“才不是打劫,别随便诋毁我。”她倒是固执且嘴硬,“这是交换。交换的东西是……呃……”

脱口而出的谎话才过去一秒钟,就要想办法圆上了。里琉支吾了一小会儿,飞快地将自己身上的所有物全部盘算一遍,突然有点后悔说出“交换”这么大方的词了。

还不如承认自己的强盗罪行呢,至少不必想办法圆谎了。

“嗯……就用这个和你交换吧。”

里琉微微偏过脑袋,取下戴在右耳的耳饰,托在掌心之中,纠结了整整半分钟,仍有点犹犹豫豫的,但还是将这小东西移交到了五条悟的手中。

“给你,收好了。”

这是她常戴的耳环,银色的正圆形,朴素且简约的设计,坠在薄薄的耳垂下,却总是莫名透着几分叛逆的意味。

像是摇滚乐歌手会喜欢的样式。五条悟想。

来自里琉的礼物,没有记错的话似乎这是第一次。五条悟很想为之欣喜,但果然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我又没有耳洞。”

五条悟说着,轻抛起这小小的耳环,不忘小心翼翼接住。他重复着这个如同马戏团小丑的动作,耳环却是一次也没有从他的指缝间溜走。

对于他的抱怨,里琉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只漫不经心地说:“打一个耳洞就好了。”

“会痛吗?”

“还好。”

“那我也不想打。”

在穿刺艺术的这个话题上,五条悟的拒绝倒是果断。里琉也懒得同他多说了。

既然他已经将自己的交换物紧紧攥在手中,这肯定就意味着他们的交易达成了。里琉心安理得地戴着他的墨镜——或者说,是自己的墨镜——继续走在夕阳刺眼的人行道上。

没有再见,也不需要说出道别。他们的分别静悄悄的,每一次都是这样,似乎这也是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

只要继续往前走,继续往前走,他们的分别之线就将拉得更长,最终扯断,或许还能在那个瞬间听到绷紧的“嘭”一声。

也许是已经听到了这不存在的声响,或是拉扯感已然强烈得难以忽视了,总是绝对不会是因为动荡不安的思绪让里琉无法放下,在行道线的正中央,她停住了脚步。莫名的冲动促使她回头。

明明在逃离那栋阴沉的充满烂橘子气味的大宅时,她已下定决心,往后不会回头了。可这一刻,她却违背了自己。

逆着日光,五条悟的身影略有几分恍惚。他走在了另一条路上,是与里琉截然不同的方向。但在她回头的那一刻,他也转过身来,没有说什么,只是向她摆了摆手。却不像是同她道别,似是催促她快向前走。

余光的一角,行道灯急促闪烁着。

她确实该加快脚步了。

踏着倒计时的最后一秒钟,里琉冲到了人行道上。她径直走着,不再回头。

沉没的橘色夕阳被车轮碾压在了柏油路面之下,里琉戴着的墨镜直到天黑也没有响起要摘下。

被深色镜片笼罩着的视线是黑漆漆的,叠加在逐渐昏沉的夜色表层,仿佛像是穿梭在黑暗之中,街灯也变成了渺小的闪烁的光点。

凭着一贯的直觉,以及一点点违反交通守则的坏习惯,里琉顺利将车驶到了自家楼下的车库里。

关紧车门,用力摁好几下开关键。跳动的车灯光并未落在里琉的眼中。她自顾自走向电梯,莫名觉得今天的路面分外柔软,让她的步伐也像是在跳跃了。

几乎是蹦跳着,她注意到了走在前方不远处的某位黑漆漆的家伙。

小跑几步,绕到他的面前。果然没有猜错,的确是黑漆漆的伏黑先生没错。

“你居然也在这儿啊?”她的语气一点也不像惊叹,“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在自家楼下遇到自己家的人,仔细想一想,这种事情好像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甚尔大概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连半句话都懒得说,只挑了挑眉,似乎是把表情语言也纳入了回答之中。

“好难看的墨镜。”他漫不经心地说,“你的耳环弄丢了?”

里琉眨了眨眼,多少有点惊讶。她明明没有感觉到他的视线在自己的身上停留太久,居然也观察到了她耳朵上的小小变化,这可实在是——

“没有弄丢,只是送给别人了。”她难得坦白,顺势摘下了仅剩的另一只,“正好,就把左边的耳环也送给你吧。”

“啊……”

盯着掌心之中小小的银色圆环,甚尔的表情怎么看都算不上是高兴,冷漠的面孔大概已经很努力地在藏起他的瞧不起了。

这幅表情大约持续了十五步路左右,他没忍住,把心声说出口了:“怎么送给我便宜货?”

“便宜货,刚好配得上你嘛。”

没有思索太久,这是里琉脱口而出的答案。相当不留情面,也意外的分外真诚。

而一本正经地如此说着的她,就连玩笑话也显得情真意切了。于是甚尔的眉头也拧得更紧了,看来在他的心中并无太多的容貌焦虑,也完全不害怕这夸张的表情会在他的脸上留下多么难看且不可逆转的皱纹。

死死盯着她的送来的这个廉价礼物,好一会儿他才勉强挤出一句:”……真是谢谢了啊。“

虽然是个不值钱且完全派不上用处的小玩意儿没错,但不管怎么说只要是不花钱就能得到的,那便绝不算亏。

他尽力收起现在的这幅表情,磨磨蹭蹭戴上了里琉的礼物。

其实他也是没有耳洞的。在光洁圆润的耳垂上,耳环的银针当然找不到依凭之处。甚尔索性把它挂在了耳廓上,看着实在滑稽,不过倒也算是达成了微妙的平衡感。

目睹这一切的里琉,笑得都快要走不动路了。

“你笑什么?”

“你现在好像牛呀。”

“牛?”甚尔实在想象不出来。

里琉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牛也会在耳朵上挂环。”

“非要这么说的话,你也是牛。”

甚尔故意晃着脑袋。银色的耳环也随之微微荡悠。

“别忘了,这玩意儿是你送给我的。”

里琉没有理会他这没趣的应答,依旧自顾自笑着,也不知道这点小事有什么值得高兴的。甚尔只好无视她的这幅模样,只重重叹了一口气,显得突兀又奇怪。哪怕是沉浸在轻快步伐之中的里琉,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你看起来有种别人欠了你几百万的既视感。”里琉皱起脸,学着他的模样摆出一副不高兴的面孔,“不就是送了你不值钱的耳环并且嘲笑你是牛嘛,至于摆出这么不高兴的模样吗?”

对于自己犯下的“罪责”,里琉小姐居然完全心知肚明。而甚尔依然叹气,没想到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让他在乎成这样,她简直无法想象这家伙的思维方式是由什么构成的。

“不是因为耳环不高兴。“

他在电梯前停下脚步,攥紧的拳头敲打在控制板上,发出沉闷金属般的“咚”一声。

“我刚从禅院家回来。”他说。

“哦——”里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个耳生的姓氏代表了什么,“终于把债务清掉了?”

“没错。”

“那摆出这副面孔做什么?别告诉我,其实你很喜欢背着债务的感觉?”她实在是没有办法理解,只好无奈摇头,“怪胎。你这样会让我觉得给你的钱全都浪费了。”

也不知她说出的究竟是真心话还是纯粹的取笑,不管是哪种可能性,甚尔都没打算放在心上。

不管怎么说,钱已经从里琉的口袋流入了他的口袋,继而又被他亲手放进了禅院家深不见底的大袋子里,已经彻底变为定局,他也懒得仅仅只是为了让花钱的她感到高兴而摆出一副虚伪的欣喜模样。

“见了那群讨厌的家伙,心情怎么好得起来。”

如此说着的甚尔微微仰起头,走廊的灯光伴着停不住的小动作摇晃出动荡的阴影。好不容易找到了合适的抱怨时机,不知怎么他却感到了词穷

他想,其实他也不必说太多。

因为她会知道他感觉到的一切。

所以,他只是叹气而已。

“真是太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