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耸了耸肩,很无奈似的,仿佛上一次的话题拖延到今日才说,完全是她的过失。里琉也懒得同他辩解,毕竟那天她的确很没有耐心。
不过,她今天的耐心也并不会比上次多就是了。
“是关于你的那个丈夫的事情啦。”
在她的耐心耗尽之前,五条悟切入正题。
“之前你说你改姓为‘伏黑’的时候,我就很在意了。刚好前段时间我在这附近遇到你了,你跟黑头发的男人和两个小孩,还有一条白狗在一起。那个男的是你的丈夫,对吧?”
“是的。”
“你和他认识多久了。”
“五条先生,您嫉妒了吗?”
里琉难得的笑了,嘴角的弧度更像是嘲讽。
“我有什么好嫉妒的啊。”五条悟满不在意地耸着肩,“了解一下你的情感生活而已。”
“认识了很久和认识不多久,对您而言有什么区别吗?”
“没什么区别,因为这其实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是否知晓他的过去。”
五条悟收起所有笑意。他直直注视着里琉,六眼倒映出她眼眸中混沌的深蓝。
“他不是适合成为你丈夫的男人。”
哒——
清脆的声响,餐盘端上了桌。
在这座城市的另一角,人均消费最低的烤肉店里,甚尔点的菜上齐了。
这里没有意式餐厅的鲜花与音乐,只有闹哄哄的酒气和肉香味,刺啦刺啦的烤肉声环绕在耳边,待上两分钟,整个人都会被油味包裹住。
“你选的店品味也太差了吧。”
甚尔嫌弃地说着,往嘴里送进烤得焦黄的一大块猪五花,津津有味的模样倒是丝毫不见任何的鄙夷了。
“考虑到你这么多年没有重操旧业,应该手头很紧,所以挑了便宜的店。”
孔时雨的给出的理由居然居然很像那么一回事,但言下之意似乎是,这顿饭要由甚尔来买单了。
甚尔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继续大口吃肉喝酒。
“之前让你查的事情,结果怎么样?千万别是一无所获。”
“你自己看吧。”
一沓文件丢在桌上,边角不小心碰触到了餐盘里的肉,血水渗进纸页,晕出半圆形的深红色印记。甚尔赶忙推开餐碟,夹走烤盘上最后一块牛肉,这才翻开第一页。
首先是关于角隐夫妇的生平。
角隐家的男主人是某大学的教授,德国留学归来后一直在同一所学校任教,研究方向是人体运动学。后附其学术论文三十二篇,甚尔只看了一个标题就看不下去了。
“他们有孩子吗?”他直白地问道。
“有。出生证明在最后一页。”
早知道还不如直接问了。
甚尔翻到这沓纸的最后一页,压在出生证明上面的是一张死亡证明。
角隐夫妇确实有一个孩子,但那个男婴早已在十五年前夭折,名字也并非是“里琉”。
“啊呀——”甚尔扬起了嘴角,眉梢也透出得意,自言自语着,“这不是被我抓住破绽了嘛……然后呢,找到和飞镖上的残秽对应的咒术师了吗?”
“姑且是找到了,但这牵扯到了我手头上跟进的另一个委托。先和你确认一下,使用了飞镖的那个人,你与对方的关系是?”
“没什么关系。”
话语果断,他甚至没有思考半秒钟。
“干嘛?要我杀了人家吗?”
“差不多。总之之前让你欠下的人情,该在这次委托里偿还了。”
“行吧。”
甚尔没有同他讨价还价。
毕竟是欠下的人情,哪怕是不情愿再触碰的工作,也不得不以此作为偿还了。
孔时雨把一整碟鸡肉放进了烤盘里,激起刺耳的油煎声。
“我必须说,这是不太容易的工作。”他说,“但是放心,有五千万的报酬,我们可以二三分。”
“谁二谁三?”
“你二我三。”孔时雨把整个后背都贴在了椅背上,“还是很划算的工作吧?”
甚尔眯起眼,对于这种分账方式并不满意。
“太小气了。我才是出力的那个人吧。”
“为了追踪到那个目标,我花了三年时间,当然应该是我拿到更多的钱。”孔时雨也不想遮遮掩掩的,“说实话,我本来是一分钱也不想给你的——你都欠我人情了。不过,想到是因为你的飞镖才让我找到了目标,而且大概也只有你知道目标的下落,所以才想和你达成人情之上的交易。”
“嘁。”甚尔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说来听听吧,如果我感兴趣的话。”
“目标是五条家的satoru……”
“喂喂。”
甚尔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
“我已经没兴趣再和五条家的少爷有所牵扯了,把我欠你的人情挪到其他事情上吧。”
“先听我说完。”孔时雨倒也不恼,似乎早已设想到了他的反应,“如果是那位六眼,报酬就不可能是五千万而已了。”
早在十几年之前,五条悟的性命就被开出了一亿元的“高价”,伴随通货膨胀与他的成长,这个数字已经翻了不知几倍。
廉价的五千万,无法买下悟的性命,但能买到——
“天才的影子、难以找到踪迹的另一位satoru。”
孔时雨又丢来了一个文件夹。
“可以生擒,也可以是尸体。你能找到她,不是吗?因为你带来了她的残秽。”
翻开薄薄的文件夹,里面仅有一张纸而已。带着纸张的臭气,已然陈旧泛黄,印在其上的墨迹也已晕开,几乎看不清写了什么,只知道这是一张入学信息登记表。右上角贴了一张证件照,也已泛黄了,摇摇欲坠的,在甚尔能看清之前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粘性,掉在了他的腿上。
甚尔重新拾起相片,那上面印着的女孩,并不意外的让他觉得熟悉。
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记忆有些模糊。
相片之中那个灰白短发的蓝眸少女,甚尔见过她,在短暂的昨日与遥远的曾经。
许多年前的春天,微寒的下午,他站在通往五条家宅的那条小径的尽头,与五条家的天才四目相对。
仅是出于凑热闹的一次偷窥而已,却被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那一刻究竟是感到意外还是不爽,今日的甚尔已经不记得了。
他能想起来的是,在并不强烈的情绪消退之后,他看见了那个孩子。
她站在三尺藤下,眼眸低垂,不知在看着地上的什么。猛烈的风掠过小径,灰白色齐肩的发梢被风吹动,素净的浅葱色和服下透出纤细的人形,她苍白单薄得仿佛一张纸。
她站了很久,但直到风吹来,甚尔才真正注意到了她。
而在那一眼之前,她仿佛只是一个虚晃的影子,并不真实的存在。
她与那个六眼小子年纪相仿,似乎更年幼些,一眼看去,长得和他很像。倘若细看,却又觉得也并没有多少相似之处。
当五条悟走向她时,她抿紧了唇,小跑到了他的身旁,自然而然地拉着他的手。那时五条悟好像说了什么,也许是玩笑话,因为说罢他便笑了起来。那个孩子并没有笑,始终是撇下的嘴角。
忽然,她回过头,苍色的眼眸看着甚尔,眼中是空洞的迷茫。
她并非是注意到了甚尔的存在,只是她的余光捕捉到了他的踪迹而已。
大抵是没有把他的模样放在心里,她片刻后便收回了目光,与六眼一起,消失在小径的尽头。
未来,那个不笑的孩子,她的深蓝的眼眸将会愈发黯淡,用虚假的演技隐藏心绪,堆砌起的重重谎言染黑了她的长发。
她戴上新娘的纯白角隐,藏起了五条家的犄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