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找个新地方。”阿纯买了两碗关东煮,看着女孩把鱼丸吞得急,“汽车城的4S店缺个库管,不用跟人打交道,盘点时仔细点就行。”女孩抬头时睫毛上还挂着汤珠,阿纯忽然想起王姐说的“红脖子”——老家对没见过世面的人的称呼,她爹总说“穿了西装也变不成城里人”。
第二天阿纯去找4S店老板,对方连连摆手:“库管够了,我缺的是能逼客户贷款的销售。”
“您展厅里那辆顶配SUV,三个月没卖出去吧?”阿纯翻开记事本,“买得起这价位车的,不是要面子的老板,就是想炫耀的拆迁户。您不如设个‘首席试驾官’,让客户觉得自己不是来买车,是来当评委的。”她顿了顿,指尖点在灰圆点上,“就招个嘴甜的小姑娘,专夸客户懂车,顺带提句‘贷款能留着现金周转’——谁不爱被捧着?”
老板眼睛亮了。安徽姑娘成了“首席试驾官”的那天,穿着4S店的制服,站在车旁还是会紧张得扣手心,但当客户说“这颜色太艳”时,她会笑着说“大哥您戴金表配这色,停车场里一眼就能认出您的车”。第一个月她就卖出三辆SUV,提成比前台翻了倍,给阿纯寄来的家乡茶叶里,夹着张纸条:“我还是怕跟人吵架,但我知道怎么让他们高兴了。”
阿纯捏着纸条在茶水间发呆,李哥凑过来抢她的茶叶:“看,红脖子穿了新鞋,还是爱趿拉着走。”他往自己杯子里倒了大半,“上周我给拆迁村招保安,特意挑了几个看着凶的老头。你猜怎么着?他们把业主扔的快递盒攒起来卖废品,钱还平分——本性难移,但这不耽误他们把小区看管好。”
微波炉“叮”的一声,阿纯发现自己的饭盒排在最前面。实习生小张跑过来帮她拿筷子,腰弯得比当年的自己还低。桌上的手机震了震,是条陌生短信:“我是林墨的同事,听说你能帮人找工作?我想换个能准时下班的,我妈得了糖尿病……”
她突然想起王姐给的那本《道德经》,某页被折了角:“虚其心,实其腹”。原来古人早把道理说透了——人要的不过是填满肚子的饭,和被捧着的心。激发需求哪里是什么潘多拉魔盒?不过是把藏在肚子里的饿、心里的慌,摆到台面上罢了。
中秋前的庆功宴设在旋转餐厅,阿纯坐在王姐身边,看着李哥给客户敬酒时的侧脸,突然明白这行的真谛:人力资源?不,是人心资源。就像她给那个糖尿病患者找的小区便利店夜班,既能照看母亲又能赚外快;给暴躁老板招的助理,擅长在他摔杯子前递上创可贴。
“下个月去三亚团建,业绩前三的能带家属。”王姐举杯时,项链上的钻石在灯光下晃眼。阿纯看着窗外渐次亮起的车灯,像串被点燃的需求链,每盏灯下都有个等着被满足的人。
手机又响了,是条转账提醒,附言“试驾官提成”。她笑着回了个“收到”,然后点开那个糖尿病患者的简历——或许可以跟便利店老板提议,增设个“夜间送货”服务,专门送常用药。
毕竟,让需要药的人能买到药,让想赚钱的人有活干,这生意经里藏着的,从来都不是算计,是把散落的人心,串成彼此需要的模样。至于那些说这是操纵的话,阿纯现在懂了: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连老天爷都在顺着人性走,她又何必拧巴?红脖子穿新鞋还是红脖子,但至少新鞋能让他们走得远些。
便利店增设夜间送药服务的第三个月,阿纯的银行卡余额第一次突破六位数。那天她正在给养老院筛选护工,王姐敲着她的显示器笑:“张院长要的不是会翻身擦澡的,是能听老太太讲抗美援朝故事的。你推荐的那个退休教师,每月给你返点不少吧?”
“不是返点,是感谢费。”阿纯纠正道,指尖划过屏幕上“耐心”二字。养老院的护工流动性向来大,年轻人嫌老人脾气怪,中年人又嫌工资低。直到她想起社区活动室那个总带着收音机的李老师——退休前教历史的,最擅长把枯燥的年代讲成故事。
王姐没接话,从抽屉里抽出张烫金请柬:“开发区要建亲子乐园,老板想找个懂教育的运营总监。你手里那个海归博士,总说怀才不遇,正好派上用场。”她用指甲在“年薪五十万”上划了道痕,“记住,财富是解决问题的副产品。你帮博士摆脱了啃老的尴尬,帮老板堵住了家长投诉的漏洞,钱自然就来了。”
阿纯第一次见到那位海归博士时,他正蹲在人才市场的台阶上啃面包,西装袖口磨得发亮。“我研究的是儿童心理学,可他们只招能陪孩子玩滑梯的。”他把博士证塞进阿纯手里,纸张边缘卷得像朵枯萎的花。
“亲子乐园缺个‘成长规划师’。”阿纯盯着他衬衫第二颗歪掉的纽扣,“你不用陪玩,就给每个孩子做性格测试,告诉家长‘您家孩子适合学围棋’‘您家孩子是舞蹈苗子’。家长觉得花钱买了专业建议,老板能顺便推销兴趣班——这不比单纯看孩子高级?”
博士的眼睛亮得像被点燃的酒精棉。他入职那天特意烫了头发,却在剪彩仪式上被气球爆炸声吓了一跳,下意识躲到柱子后面——阿纯忽然想起李哥说的拆迁户保安,他们总把业主的快递盒码得整整齐齐,仿佛那是战场上的弹药箱。
“本性这东西,藏不住的。”李哥在庆功宴上喝多了,搂着阿纯的肩膀往窗外指,“你看那片新盖的楼,开发商愁卖不出去,我就给他们招了批‘看房托’。都是些退休大爷大妈,每天在售楼处喝茶聊天,真买家一来就说‘这地段好,我儿子都订了三套’。你猜怎么着?大爷大妈们私下里还比谁拉来的真客户多,就为了争开发商给的米面油——这不就是哄着过日子吗?”
阿纯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忽然明白王姐说的“一小撮人哄人过日子”是什么意思。开发商是造奶嘴的,她是递奶嘴的,而那些买房的、找工作的、送药的,不过是嗷嗷待哺的需求本身。上个月她帮一家奶茶店设计“第二杯半价”的活动,其实就是利用人怕吃亏的心理;给失眠的程序员推荐夜间图书馆的兼职,不过是看穿了他们既想赚钱又想安静的矛盾。
“阿纯姐,这个月的销冠又是你!”小张抱着奖杯闯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水晶奖杯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照得她想起刚入职时那个连微波炉都抢不到的自己。茶水间里,新实习生正在给她泡枸杞茶,动作笨拙得像只学飞的鸟。
手机震了震,是养老院张院长的短信:“李老师把8床的抗战老兵哄得肯吃饭了,家属想请你吃饭。”阿纯回了个笑脸,点开另一条消息——那位糖尿病患者的女儿发来照片,小姑娘举着满分试卷,背景里是亮着“24小时送药”灯牌的便利店。
她翻开那本快被翻烂的《道德经》,某页被批注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是王姐的笔迹:“治大国若烹小鲜,治人心若熬浓汤——火候到了,再硬的骨头也能炖软。”窗外的月光落在“烹”字上,像滴刚凝成的蜡油。
亲子乐园开业那天,阿纯站在旋转木马旁,看着海归博士给孩子们发测试表,看着安徽姑娘带着客户试驾新款SUV,看着便利店的送货员提着药箱往小区跑。李哥说得对,红脖子穿了新鞋还是红脖子,但他们走的路宽了;博士躲气球的样子还是没变,但他终于能用专业知识换面包了。
王姐走过来递她一杯香槟:“下个月总公司要调人,我推荐了你。”她的指甲涂着酒红色的指甲油,在杯沿上划出浅浅的痕,“记住,世界就是个供需循环的戏台。有人负责哭,有人负责递纸巾;有人饿了要奶吃,有人就该把奶瓶递过去。别觉得哄人掉价,能让大家都有饭吃,才是真本事。”
烟花在夜空中炸开时,阿纯忽然想起老家的集市。卖菜的大婶总把蔫了的青菜绑在新鲜的菜上卖,买肉的大爷会多给块骨头让你觉得占了便宜——原来从村口的小摊到城市的写字楼,游戏规则从来没变过。她举起酒杯,对着漫天星火笑了。毕竟,能让嗷嗷待哺的人有奶吃,让有奶的人不浪费,这本身就是场值得认真玩下去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