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血噬骨,青铜初鸣
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腥甜铁锈味,混合着排泄物、汗臭和某种肉体缓慢腐烂的甜腻气息。矿洞壁挂着的、燃烧着劣质兽脂的火把,光芒昏黄摇曳,勉强照亮方寸之地,却将嶙峋的岩壁投射出无数扭曲晃动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爪牙。火光之外,是吞噬一切的浓重黑暗。
这里是黑石矿脉深处,编号“七十七”的矿坑。九幽黑狱最底层的血肉磨坊。
“铛!铛!铛!”
沉重而单调的金属撞击声,是这死寂地狱里唯一的主旋律。矿镐砸在坚硬、泛着诡异暗沉光泽的黑石矿壁上,每一次都只能崩下指甲盖大小的碎屑,溅起几点微弱的火星。矿奴们如同行尸走肉,机械地挥舞着几乎与他们枯瘦身躯等高的沉重矿镐。他们大多赤着上身,或者披挂着破烂不堪、浸透汗水和黑泥的麻布片。皮肤是长期不见天日的惨白,上面布满了新旧交叠的鞭痕、烫伤和矿石划开的狰狞口子。
黑血的侵蚀,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
新来的矿奴,只是皮肤接触矿石久了,会感到针扎似的麻痒,指甲盖会慢慢变成不祥的灰黑色。但在这里熬过三个月以上的“老人”,异变便触目惊心。
楚烬前方不远处,一个绰号“老藤”的矿奴正佝偻着背,用一把豁了口的矿镐艰难地刨着。他的左手小臂,皮肤已经完全变成了类似树皮的深褐色,粗糙、皲裂,并且异常地扭曲、拉长,如同被强行拉伸的枯藤,五指僵硬地蜷缩着,几乎失去了抓握能力。每一次挥动矿镐,那藤化的手臂都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枯枝折断的细微声响。他只能用相对“完好”的右手发力,动作迟缓而痛苦。
更远处,一个靠在岩壁喘息的老矿奴,他的右小腿肚鼓胀得异常巨大,皮肤被撑得近乎透明,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紫色。皮肤下,并非血肉,而是无数细密的、如同黑色血管般蠕动的脉络,隐隐透着矿石的暗沉光泽。那是“石疽”,黑血矿毒在体内淤积、异化肌肉组织的标志。这条腿已经废了,每一次挪动都带来钻心的剧痛,但他不敢停下,停下就意味着鞭子,意味着更快的死亡。
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黑色粉尘——黑血矿尘。它们无孔不入,随着每一次呼吸,钻入矿奴们的鼻腔、肺腑,如同跗骨之蛆,侵蚀着他们的生机。咳嗽声此起彼伏,带着浓痰和血丝的嘶哑声音在矿洞中回荡。一个瘦得只剩骨架的少年矿奴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最后“哇”地吐出一小滩粘稠的、带着黑色颗粒的污血,溅在冰冷的矿渣地上。他旁边的人麻木地看了一眼,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下意识地挪开了一点位置。
楚烬沉默地挥动着矿镐。他比其他矿奴更沉默,如同矿洞本身的一块黑石。他赤裸的上身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线条分明的肌肉,虽然同样沾染着黑泥和汗渍,却奇异地没有出现明显的异变痕迹。只有仔细看,才能发现他手指的关节处比其他矿奴更粗大一些,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仿佛能捏碎矿石的韧性。这是他刻意压制体内那股沉寂力量的结果。每一次矿镐砸落,他都精准地控制着力道,让反震的力量均匀分散,避免引起监工的注意,也避免暴露自己身体的异常。
他的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个用粗糙兽筋绳串着的、毫不起眼的青铜小坠。坠子只有指甲盖大小,表面布满铜绿和划痕,刻着一个模糊不清、仿佛水滴又似火焰的古老符号。这是母亲白璃留给他唯一的遗物,也是他在这无边黑暗中唯一的念想和……最后的秘密。冰冷的青铜紧贴着皮肤,带来一丝奇异的清凉感,似乎能稍稍驱散周围那令人窒息的污浊与侵蚀。
突然!
毫无征兆地——
呜——!!!
一声低沉、压抑、仿佛从地底最深处传来的、饱含着无尽痛苦与怨毒的呜咽声,猛地穿透了厚重的岩层,在整条矿道中轰然炸响!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震荡在灵魂深处!所有矿奴的动作瞬间僵住,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穿了脊椎!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和麻木!
“血雾!是血雾尖啸!快跑啊!!”一个离矿道深处较近的老矿奴发出变了调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般的凄厉尖叫,连滚带爬地丢掉矿镐,朝着矿洞出口方向没命地狂奔!
恐惧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
“跑!快跑!”
“救命!我不想死!”
“啊啊啊——!”
刚刚还死寂麻木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疲惫和鞭痕的威胁!矿奴们如同受惊的兽群,丢下手中的工具,推搡着、哭嚎着、咒骂着,疯狂地朝着矿洞出口的方向涌去!狭窄的矿道瞬间被堵塞,有人被绊倒,还来不及爬起就被后面涌来的人潮淹没、践踏!骨头碎裂的咔嚓声和濒死的惨叫声混杂在混乱的哭喊中,刺耳得令人头皮发麻!
楚烬瞳孔骤缩!他经历过一次“血雾尖啸”!那是黑血矿脉深处某种未知恐怖存在苏醒时,爆发的精神污染风暴!被卷入其中的人,血肉会瞬间被剥离、汽化,形成一片猩红的、饱含死者怨念和矿毒的血雾!那血雾不仅能蚀骨销魂,其核心爆发的精神尖啸更能直接撕裂灵魂!
呜咽声迅速拔高、扭曲!
呜——嗡——咿——!!!
声音变得尖锐、刺耳、仿佛亿万根钢针同时扎进脑髓!又像是无数怨魂在耳边发出最恶毒的诅咒!整个矿道都在剧烈震颤!岩壁簌簌落下碎石和灰尘!壁挂的火把疯狂摇曳,光芒忽明忽灭,将奔逃人群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岩壁上,如同群魔乱舞!
楚烬位于矿道中部,前后都是疯狂奔逃的人流。混乱中,他看到前方不远处,一个瘦小的身影被一个跌倒的壮汉狠狠撞倒,摔在冰冷坚硬、布满锋利矿渣的地面上!
是小泥鳅!
一个只有六七岁,因为长期饥饿和黑血侵蚀而显得头大身子小、肋骨根根凸起的幼童。他负责搬运小块矿石,是这地狱里最弱小的存在。此刻他趴在地上,小脸上糊满了黑泥和血污,一条腿似乎被撞伤了,正发出微弱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混乱的人流不断踢踹、踩踏!
“小泥鳅!”楚烬心中一紧。这孩子和他同在一个矿坑,沉默寡言,像只受惊的小老鼠,只会在楚烬分给他一点点黑硬的杂粮饼时,才敢用乌黑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他一眼。一股莫名的冲动,压过了对血雾尖啸的恐惧!
“滚开!”楚烬发出一声低吼,如同闷雷在拥挤的人群中炸开!他猛地发力,双臂如同铁铸,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量,硬生生撞开了挡在前面的两个矿奴!巨大的力量让那两人如同滚地葫芦般摔了出去!
他冲到小泥鳅身边,巨大的饕餮骨爪(此刻被他刻意压制,看起来只是比常人粗壮有力的手臂)毫不犹豫地探出,一把将瘦小的身体捞起,护在怀里!同时身体猛地一侧,用宽阔的脊背硬生生扛住了一个撞过来的矿奴!
“呃!”巨大的冲击力让他闷哼一声,脚下踉跄一步,却稳稳站住,将怀里瑟瑟发抖、嘴角溢血的小泥鳅护得严严实实!
“妈的!找死啊!滚开!”“别挡路!怪物来了!”
混乱的人群根本无暇顾及他们,只是红着眼睛,拼命往前挤。
呜嗡——咿呀——!!!
灵魂尖啸声骤然拔高到极限!矿道深处的黑暗仿佛活了过来,如同粘稠的墨汁般翻滚涌动!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不祥暗红光泽的腥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和怨毒意念,如同海啸般顺着矿道席卷而来!
血雾前锋!所过之处,落在最后的几个矿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身体便如同被强酸泼中,瞬间冒出滚滚白烟!皮肤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汽化!露出森森白骨,然后连白骨也在那诡异的暗红腥风中迅速变黑、酥脆、崩解!最终化为一缕缕猩红的雾气,融入那席卷的死亡风暴之中!原地只留下几滩迅速凝固的、冒着气泡的黑色粘稠物!
“快!再快!”
“出口就在前面!”
人群爆发出更凄厉的哭嚎,更加疯狂地向前涌去!
楚烬护着小泥鳅,凭借着远超常人的力量和精准的预判,在混乱拥挤的人流中左冲右突,如同一艘在惊涛骇浪中穿行的坚船,艰难却坚定地朝着矿洞出口的方向移动。
出口的光亮已经隐约可见!
然而——
“一群肮脏的矿虫!慌什么!都给老子站住!”
一声如同砂纸摩擦铁器的、充满了暴虐与不耐烦的咆哮,如同惊雷在矿洞口炸响!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甲叶摩擦的铿锵声!
一个庞大的身影,堵在了矿洞出口那狭窄的通道前!
兽人监工——伽罗!
他身高近一丈,浑身覆盖着粗糙、厚重的暗沉铁甲,铁甲缝隙中露出浓密的、如同钢针般的黑色鬃毛。一颗狰狞的野猪头颅,獠牙外翻,沾着食物的残渣和暗红的血渍。仅剩的独眼闪烁着浑浊而残忍的黄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混乱奔逃的人群。他手中提着一根碗口粗细、布满尖锐铁刺和暗红血垢的沉重狼牙棒,棒头随意地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伽罗的身后,站着另外两个气息凶悍的监工:蜥蜴人巴托,竖瞳冰冷,腰挎弯刀;半兽人鲁克,满脸横肉,手中拎着一条带着倒刺、浸透血污的沉重皮鞭。他们如同三尊拦路的凶神,彻底堵死了矿奴们求生的唯一通道!
“伽罗大人!血雾!是血雾尖啸!”跑在最前面的矿奴惊恐地尖叫着,试图解释。
“尖啸?”伽罗的独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戏谑,他猛地抡起手中的狼牙棒,带着沉闷的风声,狠狠砸在矿洞出口一侧的岩壁上!
轰!!!
碎石飞溅!巨大的力量让整个矿洞口都震颤了一下!
“老子没听见什么狗屁尖啸!”伽罗咧开血盆大口,獠牙森森,声音如同闷雷,“老子只看到一群不干活想逃跑的贱骨头!谁再敢往前一步,老子把他砸成肉泥,丢进去喂‘雾’!”
他身后的巴托和鲁克也狞笑着上前一步,武器出鞘,杀气腾腾!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浇灭了矿奴们刚刚燃起的求生希望!
奔逃的人群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瞬间僵在原地!绝望的哭嚎和哀求声瞬间爆发出来!
“大人!是真的!血雾快来了!”
“求求您!让我们出去吧!我们不想死啊!”
“大人开恩啊!”
然而,回应他们的,是伽罗不耐烦的咆哮和鲁克狠狠抽下的皮鞭!
啪!啪!啪!
“闭嘴!一群废物!干活的时候没力气,跑起来倒挺快!都给老子滚回去挖矿!血雾?哼!正好给矿脉加点‘养料’!”鲁克狞笑着,皮鞭如同毒蛇,抽得几个跪地哀求的矿奴皮开肉绽,惨叫连连。
伽罗的独眼如同探照灯,在恐惧的人群中扫视,最终,定格在抱着小泥鳅、站在人群相对靠前位置的楚烬身上。楚烬那远超矿奴的健硕体格,以及刚才在混乱中显露出的力量,早已引起了伽罗的注意。
“你!”伽罗巨大的狼牙棒指向楚烬,独眼中闪烁着残忍和一丝……虐杀的兴奋,“抱着个没用的垃圾干什么?想当救世主?给老子把那小杂种扔了!然后,滚过去,把矿道深处那块最大的‘黑血母石’给老子敲下来!立刻!马上!”
命令如同冰冷的钢针,刺入楚烬的耳膜。他怀中,小泥鳅的身体因为恐惧和疼痛而剧烈颤抖着,乌黑的大眼睛充满了泪水,死死抓着楚烬破烂的衣襟,如同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矿道深处,那令人灵魂冻结的呜咽尖啸声越来越近,暗红色的腥风已经肉眼可见,带着浓烈的死亡气息翻滚而来!被命令去矿道深处,无异于直接送死!
“伽罗大人……血雾……”楚烬抬起头,声音低沉,试图解释。
“嗯?!”伽罗的独眼猛地瞪圆,獠牙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贱骨头!你敢违抗老子的命令?!”他巨大的身躯猛地向前一步,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狠狠压在楚烬身上!手中的狼牙棒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朝着楚烬……不,是朝着他怀里的小泥鳅……狠狠扫来!
“既然你舍不得扔,老子帮你把他砸成肉酱!”
恶风扑面!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楚烬眼中血光一闪!几乎是本能!他抱着小泥鳅的身体猛地向侧面扑倒!同时巨大的饕餮骨爪(压制形态下如同粗壮手臂)下意识地向上格挡!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
沉重的狼牙棒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楚烬格挡的左臂之上!巨大的力量如同攻城锤撞击!覆盖手臂的暗银骨甲(在压制下并不显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细密的裂纹瞬间蔓延!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响起!剧痛瞬间席卷楚烬的神经!他感觉自己的左臂臂骨似乎被硬生生砸断了!整个人连同怀里的小泥鳅,被这股巨力狠狠砸飞出去!
噗通!
楚烬重重摔在数丈外冰冷坚硬的矿渣地上,后背与地面摩擦,传来火辣辣的剧痛!他下意识地将小泥鳅紧紧护在身下,用自己的身体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一口腥甜的鲜血猛地涌上喉咙,被他强行咽下!
“呃……”小泥鳅被他压在身下,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嘴角溢出更多的血沫,眼神开始涣散。
“垃圾!废物!”伽罗的咆哮带着被忤逆的暴怒,“竟敢躲?!老子今天要活剐了你!”他庞大的身躯如同移动的黑山,咚咚咚地迈着沉重的脚步,朝着摔倒在地的楚烬大步走来!手中的狼牙棒高高举起,布满尖刺的棒头在昏黄的火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
周围的矿奴们惊恐地退开,如同躲避瘟疫,看向楚烬的目光充满了怜悯和……麻木的绝望。没人敢出声,没人敢阻拦。巴托和鲁克抱着手臂,脸上露出残忍的狞笑,如同在看一场即将上演的好戏。
伽罗走到楚烬身前,巨大的阴影将他和身下奄奄一息的小泥鳅彻底笼罩。独眼中闪烁着虐杀的快意,他狞笑着,巨大的脚掌抬起,覆盖着铁甲的靴底,带着万钧之力,狠狠朝着楚烬护着小泥鳅的脊背……踩踏而下!
“给老子……变成肉泥吧!!!”
死亡的冰冷瞬间攫住了楚烬的心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背上那巨大的阴影和恐怖的压迫感!左臂断裂的剧痛,后背摩擦的灼痛,怀中幼童微弱的气息,还有那越来越近、带着血腥味的灵魂尖啸……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屈辱,都在这死亡的阴影下,汇聚成一股焚尽理智的滔天洪流,狠狠撞向他意识深处某个冰冷、死寂、仿佛亘古长眠的角落!
杀!
一个念头,纯粹、暴戾、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灵魂最底层轰然爆发!
就在伽罗那巨大的铁靴即将踏碎楚烬脊背的刹那——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他身体最深处的恐怖悸动,猛地炸开!那不是声音,更像是某种规则的震颤,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楚烬紧贴着冰冷地面的左胸心脏位置——那枚毫不起眼的青铜小坠,紧贴皮肤的地方——一点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温润青光……骤然一闪!
与此同时,伽罗那覆盖着铁甲的、足以踏碎巨石的巨大脚掌,在距离楚烬脊背皮肤不到一寸的地方,诡异地……停住了!
并非伽罗收力,而是他的脚底,如同踩中了一块烧红的、无形的烙铁!
嗤——!!!
一股无法抗拒的、灼热到仿佛能焚烧灵魂的恐怖力量,从楚烬身下的地面(实则是青铜坠所在位置)猛地爆发出来,顺着伽罗的铁靴,瞬间传递而上!
“呃?!啊——!!!”
伽罗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化为深入骨髓的剧痛!他发出一声非人的、混合着痛苦和恐惧的凄厉惨嚎!那只踩下的脚掌猛地缩回!
他踉跄后退几步,巨大的身躯撞在岩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惊恐地抬起自己的右脚,那只覆盖着厚实铁甲的沉重战靴,此刻正冒出滚滚白烟!坚固的精铁靴底,竟被灼烧出一个清晰的、边缘焦黑融化的……烙印!烙印的形状,赫然是一个模糊的、仿佛水滴又似火焰的古老符号!
一股焦糊的肉味混合着金属融化的刺鼻气味弥漫开来!
伽罗抱着自己剧痛、冒着烟的右脚,独眼死死盯着地上那个依旧护着幼童、似乎毫无所觉的身影,眼中充满了惊疑、暴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葬渊归主,宿命枷锁
冰冷。
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冰冷,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楚烬的心脏深处。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和沉重的麻木,那是被那只苍白手臂穿透门缝攥握后留下的印记,是灵魂被极寒侵蚀的伤痕。他躺在骸骨之路冰冷的玄冰上,覆盖身体的暗银骨甲布满裂痕,幽蓝的冰霜在裂缝中顽强地凝结、蔓延。断裂的右臂无力地垂落,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牵扯出钻心的痛楚。左手紧握着青铜钥匙,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核心处那点暗红的泪滴光影微弱地搏动,传递着悲伤与疲惫的共鸣。
饕餮残魂那冰冷刻骨的讥笑——“容器……你只是容器!”——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死寂的脑海中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灵魂最脆弱的地方。
容器?为谁准备的容器?为门后那绝望的存在?为那冰冷手臂的主人?还是……为这贪婪的饕餮本身?
一股混杂着暴怒、屈辱、不甘以及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冰冷寒意,如同沉睡的火山岩浆,在他胸腔中疯狂涌动、积蓄!左肩的葬渊漩涡似乎感受到了主人那濒临爆发的、焚尽一切的意志,发出低沉而兴奋的嗡鸣,旋转速度悄然加快。漩涡核心,那簇在吞噬了秩序符文碎片和门缝极寒后凝聚的暗金晶雏,闪烁着冰冷而坚固的光芒。
“容器?”楚烬沾满血污冰碴的嘴唇微微翕动,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在冰冷的死寂中显得异常清晰。他猛地抬起头,那双被冰霜覆盖、却依旧燃烧着不屈血焰的眸子,死死盯向左肩那幽暗旋转的葬渊漩涡深处!“那就……看看你这老鬼……有没有资格拿老子当容器!!!”
咆哮声如同受伤孤狼最后的嗥叫,充满了决绝与疯狂!他不再压制,不再隐忍,将所有的痛苦、愤怒、屈辱以及对母亲真相的执念,化作一股焚尽理智的洪流,狠狠轰向葬渊漩涡的最深处!他要的不是力量的索取,而是……彻底的摊牌!将这潜藏在他体内、觊觎他灵魂的饕餮残魂……揪出来!
嗡——!!!
仿佛回应着这玉石俱焚般的意志冲击,楚烬左肩的葬渊漩涡猛地剧烈膨胀!幽暗深邃的漩涡中心,那点暗金晶雏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吼——!!!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狂暴、都要古老的饕餮咆哮,直接在楚烬的意识海中央炸开!这咆哮不再是模糊的背景音,而是带着实质的、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冲击波!
漩涡幽暗的光影疯狂扭曲、拉伸!不再是模糊的兽首虚影,而是……一尊庞大得几乎要撑破意识空间的……完整轮廓!
首先显现的,是王座!
那并非黄金或宝石铸就,而是由无数扭曲、断裂、散发着无尽怨念与死气的惨白骸骨……强行熔铸、堆砌而成!巨大、狰狞、充满了亵渎与死亡的意味!骸骨王座的扶手是两条盘旋的巨龙脊骨,靠背则是无数颗不同种族、面目狰狞痛苦的头颅骸骨镶嵌而成,空洞的眼窝中燃烧着幽绿的魂火!王座之下,是翻滚的、由亿万破碎骨片构成的骸骨之海!
而端坐于这万骸王座之上的……
是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其恐怖与威严的……虚影!
它拥有人形的轮廓,却高达百丈,如同顶天立地的魔神!身躯并非实体,而是由纯粹的、翻滚沸腾的暗红能量构成,内部仿佛有无数星辰在诞生、湮灭!皮肤表面覆盖着不断变幻、如同活物的饕餮纹鳞甲,每一片鳞甲都像一张微缩的、贪婪吞噬的巨口!一条粗壮无比、布满狰狞骨刺的巨尾拖曳在骸骨之海中,每一次摆动都掀起滔天的骨浪!
最令人心悸的,是它的头颅!
那是一个巨大的、形似远古凶兽饕餮的骨质头颅!但更加狰狞,更加古老!巨口张开,獠牙参差交错,仿佛能吞噬诸天万界!口器深处,并非咽喉,而是一片旋转的、通往归墟终极黑暗的漩涡!在它本该是眼睛的位置,燃烧着两团……幽邃的、仿佛能冻结时空的……暗金色火焰!火焰之中,无数细小的、冰冷的秩序符文在生灭流转,散发出一种俯瞰众生、漠视规则的至高意志!
饕餮残魂!真正的、几乎凝聚出部分实体的饕餮残魂!它端坐于万骸王座之上,暗金的火焰之眸如同两颗冰冷的星辰,穿透葬渊漩涡的阻隔,死死“盯”着下方渺小如尘埃的楚烬!一股混合了无尽贪婪、冰冷漠然、以及一丝猫捉老鼠般戏谑的恐怖威压,如同整个宇宙的重量,狠狠压在楚烬的灵魂之上!
“蝼蚁……”一个宏大、古老、仿佛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漠然声音,直接在楚烬的思维中响起,带着无尽的嘲讽,“竟敢主动唤醒本尊的意志?是迫不及待……想成为完美的容器了吗?”
声音如同亿万颗冰冷星辰同时低语,震得楚烬灵魂剧颤,七窍中溢出暗红的血丝!但他眼中的血焰却燃烧得更加疯狂!巨大的饕餮骨爪猛地抬起,尽管布满裂痕,却依旧带着撕裂一切的狂暴意志,五指张开,指尖骨刺凝聚起幽邃的黑芒,狠狠指向王座上的恐怖虚影!
“老鬼!滚出我的身体!!”楚烬的咆哮带着血沫,如同绝望的困兽发出最后的挑战!
“放肆!”饕餮残魂的意志如同冰冷的怒涛席卷!它端坐王座之上,甚至无需动手!那暗金的火焰之眸猛地一闪!
轰!
楚烬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他自身血脉深处的恐怖吸力猛地爆发!他覆盖着骨甲的身体瞬间僵硬,全身的精血、力量、乃至灵魂本源,都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朝着左肩的葬渊漩涡涌去!被那王座上的饕餮虚影……贪婪吞噬!
“呃啊——!!!”楚烬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失去光泽,变得灰败松弛,血管根根凸起,颜色暗沉发黑!灵魂仿佛被无数张无形的巨口撕咬、吞噬!那感觉,比坠入归墟深渊更加绝望!
他感觉自己正在被“自己”吃掉!
死亡的冰冷瞬间淹没了所有感知!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即将彻底熄灭!
就在这灵魂即将被饕餮残魂彻底吞噬、身体化为枯槁容器的最后刹那——
嗡!!!
一直被楚烬死死攥在左手掌心、光芒微弱如同残烛的青铜钥匙,仿佛感受到了主人濒死的绝境和那源自灵魂最深处、对母亲最强烈的思念与呼唤!
钥匙核心处,那点微弱搏动的暗红泪滴光影,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超越了物理极限的……炽烈血光!
这血光并非照亮物质世界,而是直接穿透了楚烬的躯体,穿透了葬渊漩涡的阻隔,狠狠地……刺入了那片由饕餮残魂意志显化的、骸骨王座矗立的意识空间!
血光之中,没有具体的形象,只有一股……纯粹到极致、坚韧到永恒、带着无尽悲伤与无上守护意志的……意念!
那是……母亲白璃的意志!跨越了时空的阻隔,穿透了万链的封锁,循着血脉的共鸣与钥匙的呼唤……降临于此!
“烬……儿……”
一个温柔、虚弱、却无比清晰的意念之声,如同最温暖的春风,瞬间拂过楚烬即将冻结、碎裂的灵魂!这声音带着深入骨髓的悲伤,却蕴含着足以撼动星河的守护决心!
随着这声呼唤,那炽烈的血光猛地凝聚、延伸!化作无数道……纤细、坚韧、散发着温润青金色光芒的……能量锁链!
这些锁链并非冰冷的禁锢,而是流淌着母性光辉的守护之链!它们无视了饕餮残魂那吞噬一切的恐怖威压,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无比地缠绕而上!
嗖!嗖!嗖!
青金锁链瞬间缠绕上饕餮残魂那由暗红能量构成的庞大身躯!缠绕上它布满饕餮纹鳞甲的手臂!缠绕上它那条搅动骸骨之海的巨尾!最后……如同温柔的枷锁,层层叠叠,缠绕上它那燃烧着暗金火焰的狰狞头颅!
嗤嗤嗤——!
刺耳的腐蚀声并非物理破坏,而是意志层面的对抗!青金锁链上流淌的守护之光,与饕餮残魂体表翻滚的吞噬暗红能量剧烈冲突、湮灭!那源自白璃的守护意志,如同最坚韧的藤蔓,死死地束缚着这头贪婪的远古凶兽!
“吼——!!!”
饕餮残魂第一次发出了痛苦与暴怒交织的咆哮!它那庞大的虚影在骸骨王座上剧烈挣扎、扭动!万骸王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骸骨崩碎!骸骨之海掀起滔天巨浪!暗金的火焰之眸疯狂闪烁,冰冷的秩序符文试图冲击、磨灭那些缠绕的青金锁链!但那些锁链异常坚韧,守护之光流淌,如同跗骨之蛆,越收越紧!极大地限制了它的力量!
吞噬楚烬灵魂和力量的过程……被强行中断了!
楚烬那即将熄灭的意识,如同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母亲那声温柔的呼唤,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瞬间点亮了他即将沉沦的灵魂!干瘪的身体停止了崩溃,一股暖流从心脏深处涌出,暂时驱散了部分死亡的冰冷!
“娘……”楚烬的意识发出微弱的回应,充满了无尽的眷恋与悲伤。他知道,这是母亲跨越了何等恐怖的封锁才传递而来的力量!这是她最后的守护!
“蝼蚁!贱人!竟敢阻我?!”饕餮残魂的意志充满了被冒犯的暴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它猛地低头,那燃烧着暗金火焰的巨口张开到极致,对准下方被青金锁链守护着的、楚烬那渺小的灵魂光点!
一股比之前更加恐怖、更加纯粹的、仿佛能吞噬诸天万界本源的终极吸力,混合着冰冷的秩序符文之力,如同宇宙黑洞般……轰然爆发!它要强行突破守护锁链,将楚烬连同这缕烦人的意志……一起吞噬!
“就是现在!”楚烬的灵魂在母亲守护下发出无声的咆哮!在饕餮残魂全力对抗青金锁链、张口吞噬的瞬间,他捕捉到了那庞大虚影力量运转的核心节点——那燃烧着暗金火焰、流转着秩序符文的头颅深处!
巨大的饕餮骨爪,在楚烬现实中的身体上猛地扬起!尽管布满裂痕,尽管右臂剧痛欲裂,但他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都尽数灌注其中!左肩的葬渊漩涡感应到主人玉石俱焚的决心,发出前所未有的尖啸!漩涡核心那簇暗金晶雏爆发出刺目光芒,一股精纯的、带着湮灭与秩序双重属性的力量,疯狂涌入骨爪!
“葬渊……归墟……噬心!!!”
楚烬用尽最后的力量,驱动着那只巨大的饕餮骨爪,并非攻击外物,而是带着决绝的意志,狠狠……刺向自己的左胸心脏位置!
噗嗤——!!!
覆盖着暗银骨甲的胸膛,在蕴含着葬渊湮灭之力的骨爪面前,如同纸糊般被撕裂!滚烫的心脏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就在骨爪刺入胸膛、触及那颗滚烫心脏的刹那——
嗡!!!!
异变再生!
楚烬左肩那幽暗的葬渊漩涡,猛地……逆转了旋转方向!一股冰冷、霸道、带着至高契约意味的恐怖吸力,从漩涡核心爆发!
嗤啦——!!!
数道完全由精纯的葬渊湮灭之力构成的、漆黑如墨、边缘流淌着暗金秩序符文的……锁链!猛地从逆转的漩涡中激射而出!
这些锁链不再是虚幻的能量,而是如同拥有实质的……噬心锁链!
它们无视了空间,瞬间穿透了楚烬的胸膛血肉,无视了那巨大的饕餮骨爪,精准无比地……缠绕、刺入……贯穿了他那颗暴露在外的、鲜活跳动的心脏!
“呃啊——!!!”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楚烬的每一寸神经!这痛苦超越了肉体,直达灵魂本源!仿佛整个存在的核心被强行打上了烙印!心脏在噬心锁链的贯穿下剧烈抽搐,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撕裂灵魂的痛楚!
与此同时!
在意识海那万骸王座之上!
嗤!嗤!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