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死寂,粘稠如血浆的黑暗,瞬间吞噬了所有感官。
凌无雪抱着怀中那团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冰蓝光晕,如同坠入无底墨池的石子,向着下方翻涌着无尽怨毒与贪婪的噬魂黑潮,无力地沉坠。噬魂巨爪撕裂黑潮带来的恐怖威压,如同亿万载玄冰铸就的棺盖,死死压在她的灵魂之上!怀中那点属于寒霖的残魂微光,在这极致死寂的压迫下,光芒微弱得如同暴风雨夜海面上最后一粒萤火,每一次闪烁都带着随时会彻底寂灭的颤抖。
“师…尊…”凌无雪的意识在剧痛与绝望的冰海中沉浮,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只能发出无声的悲鸣。她徒劳地收紧手臂,试图用自己残破的躯壳去包裹那点微光,如同飞蛾徒劳地扑向即将熄灭的烛火。
下方,那由亿万怨魂压缩凝聚、流淌着暗红血芒的噬魂巨爪,带着湮灭一切的恶意,撕裂重重黑潮,如同地狱伸出的魔掌,距离她已不足十丈!巨爪未至,那翻涌的怨毒死气已然化为实质的黑色冰晶,附着在她裸露的肌肤上,疯狂侵蚀着生机,冻结着血液!
死亡的冰冷,带着永恒的沉沦,扼住了她的咽喉,也扼住了怀中那点最后的微光。
结束了…
终究…还是没能救下你…
甚至…连陪你一起沉沦的资格…都被剥夺了吗…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神魂被怨毒冻结的刹那——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意念波动,如同破冰而出的细流,猛地从怀中那团即将熄灭的冰蓝光晕中爆发出来!
是寒霖!
他那虚幻到几乎消散的身影,在噬魂巨爪的终极压迫下,竟强行凝聚起最后一丝源自神王本源的、不屈的意志!眉心那点冰蓝印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如同回光返照的星辰!
一道冰冷、虚弱、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意念,无视了噬魂黑潮的侵蚀,狠狠烙印在凌无雪濒临冻结的识海深处:
“…生…路…在…前…”
“…走!!!”
“…勿…负…吾…烬!!!”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凌无雪的灵魂之上!尤其是最后那三个字——“勿负吾烬”!那是他用最后一点残魂燃烧发出的、最沉重的托付与…最绝望的哀求!
走!
活下去!
不要辜负他燃尽一切的灰烬!
“啊——!!!”
凌无雪紧闭的眼睑猛地睁开!冰蓝的瞳孔瞬间被无尽的痛苦与疯狂点燃!寒霖最后的意念,如同投入死寂油库的火星,将她灵魂深处所有的绝望、自责、悲恸,瞬间引爆为焚尽一切的决绝烈焰!
“师尊!!!”
一声混合着泣血悲鸣与凶兽咆哮的尖啸,撕裂了粘稠的死寂!她不再看那抓来的噬魂巨爪,不再感受那蚀骨的冰冷!染血的左手死死搂住怀中那团因强行爆发意念而光芒骤黯、几近透明的光晕,右手紧握着那柄布满裂痕、却因主人最后意志共鸣而兀自震颤悲鸣的玄霜残剑!
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生命!所有的灵魂!
在这一刻,被她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压榨、点燃、灌注!
丹田枯竭的气海在燃烧!识海濒临破碎的神魂在燃烧!冰魄寒梅的本源在燃烧!甚至连流淌在血管中的神血,都在发出痛苦的哀鸣,化作焚身的力量!
嗡——!!!!
玄霜残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惨烈到极致的冰蓝光华!剑身上的裂痕被狂暴的能量强行弥合,又瞬间被更强大的力量撑开!剑芒不再是纯净的冰蓝,而是混杂了燃烧精血的金红、守护执念的暗金、以及玉石俱焚凶戾的惨白!形成一道扭曲、混乱、却又带着毁灭性锋芒的——混沌剑罡!
“给!我!开——!!!”
凌无雪双目泣血,面容因极致的痛苦与疯狂而扭曲!她双手紧握剑柄,如同握着烧红的烙铁,朝着前方那片被噬魂巨爪威压凝固、边缘流淌着混乱空间乱流的生路洞口——狠狠刺去!不是刺,而是以身为箭,以魂为引,以剑为锋,发动了最后的、决死的冲锋!
嗤啦——!!!
混沌剑罡所过之处,粘稠的噬魂黑潮如同遇到克星般,发出刺耳的尖叫,被强行撕裂、蒸发!附着在她身上的黑色怨毒冰晶瞬间崩碎!那凝固的空间乱流,在混沌剑罡的冲击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片片碎裂!
轰!!!
她抱着寒霖的残魂光晕,裹挟着惨烈的混沌剑罡,狠狠撞入了那片生路洞口!
在身体完全没入洞口的万分之一刹那——
砰!!!!
那只恐怖绝伦的噬魂巨爪,带着湮灭万物的威势,狠狠抓在了她刚才所在的位置!
狂暴的力量瞬间爆发!粘稠的黑潮被硬生生挤压出一个巨大的真空凹坑!无数怨魂虚影在巨爪的抓握下无声湮灭!那片混乱的空间乱流被彻底搅碎、化为混沌!连带着生路洞口都剧烈扭曲、明灭不定,边缘处被撕裂开数道漆黑的裂痕!
巨爪抓了个空!
“吼嗷嗷嗷——!!!”噬魂渊核心深处,传来一声震彻整个空间、充满了极致暴怒与不甘的恐怖咆哮!那咆哮掀起的死气狂潮,让整口枯井都剧烈震颤,井壁上无数骸骨簌簌落下!
……
冰冷,坚硬,带着浓重尘埃与腐朽气息的地面。
凌无雪重重地摔落下来,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彻底一黑,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喉头再也压制不住,“哇”地喷出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金红色血液。她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咳嗽,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暗金色的血液不断从嘴角、后背、以及强行催动本源造成的经脉裂痕中涌出。
力量…彻底枯竭了。
连动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
意识在剧痛与黑暗的边缘沉浮。
唯有…怀中那团微弱的光晕。
她艰难地、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颤抖着低下头。
冰蓝的光晕,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寒霖虚幻的身影,淡薄得只剩下一个极其模糊、随时会消散的轮廓。唯有眉心那点冰蓝印记,还在极其微弱地、顽强地闪烁着,如同即将燃尽的灯芯。
同心契的链接,微弱得几乎断绝。传递而来的,不再是清晰的意念,只有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被无尽黑暗与痛苦缓慢吞噬的冰冷死寂。
“师…尊…”凌无雪的声音破碎不堪,血泪混合着尘埃,在她苍白的脸上划出凄艳的痕迹。她染血的手指,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伸向那虚幻的光晕,想要触碰,却又怕自己的气息都会将它吹散。
指尖,毫无阻碍地穿过虚影。
只有一丝微凉的、如同寒梅落尽最后一片花瓣的气息,萦绕指尖。
真实的触感,彻底消失了。
连同他最后那声“走”的决绝,也消散在这片死寂里。
巨大的空洞与冰冷,瞬间淹没了她。比噬魂黑潮更刺骨,比万仞穿心更痛彻。
为什么…
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
为什么付出一切的是你…
为什么…连最后一点念想…都留不住…
自责如同亿万根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破碎的心脏。过往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涌:
月魄转生台上,他替她挡下湮灭月针,被凶魂锁链洞穿胸膛…
古神墓道中,他将守护灵魂的冰魄寒梅强行渡给她…
噬魂渊口,他燃尽残魂,只为给她指出一线生机…
最后那声“勿负吾烬”…
每一次,都是他在付出!
每一次,都是他在承受!
每一次,都是她…拖累了他!
如果不是她执意要取血灵芝…
如果不是她实力低微,连自保都做不到…
如果不是她…他依然是那高高在上、俯瞰万古的神王!何至于落得魂飞魄散、连一点残魂都保不住的下场?!
“是我…都是我…”凌无雪蜷缩在冰冷的尘埃中,身体因极致的痛苦与自责而剧烈颤抖。冰蓝的瞳孔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无尽的死寂与自我厌弃的血丝。“是我害了你…师尊…是我…把你拖进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不配活着…”
“更不配…让你为我燃尽最后一点残魂…”
一个冰冷、疯狂、带着彻底自我毁灭意味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她濒临崩溃的识海中疯狂滋生、缠绕!
赎罪。
唯有赎罪。
用她的命,去偿还她欠下的罪愆!
用她的神魂寂灭,去平息噬魂渊的怨毒,或许…或许能换得他最后一点残魂印记的安息?哪怕只是虚无缥缈的奢望!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附骨之疽,再也无法驱散!
凌无雪眼中最后一点属于“生”的光芒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走向自我终结的冰冷决绝。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艰难地坐起身。后背恐怖的伤口因动作而撕裂,暗金色的血液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冰冷的尘埃,她却浑然不觉。
颤抖的、染血的左手,缓缓伸向自己的腰间。
那里,束着一根丝绦。并非凡物,而是当年她初入神陨峰时,寒霖随手赐下的一件小法器——冰蚕雪魄绫。丝绦通体素白,触手冰凉柔韧,蕴含着微弱的玄霜寒气,可辟尘、静心,亦可…束颈。
她曾无比珍视,视若师尊恩泽的象征。
如今…
这承载着最初温暖与敬仰的丝绦,将成为她终结罪愆的…绞索!
嗤啦!
染血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自残的决绝,猛地将丝绦从腰间扯下!
素白的丝绦在冰冷死寂的空间中垂落,如同一条通往幽冥的苍白小径。
凌无雪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未知的空间。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溶洞的角落,穹顶高耸,隐没在黑暗中,只有一些散发着惨绿色微弱磷光的苔藓,星星点点地附着在嶙峋的怪石和堆积如山的枯骨之上,提供着唯一的光源。空气冰冷刺骨,弥漫着万年不散的尘埃与死亡的气息。死寂,是这里唯一的主旋律。
没有出路。
或者说,她的心,已经走到了绝路。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溶洞角落,一根从洞顶垂落、尖锐如矛的巨大钟乳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