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是不符合国情的,是懒惰思想;把劲儿用在发展经济、办好教育上,老百姓日子好了,见识广了,自己就会算账,生多生少自然就合适了……
他讲得条理清晰,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摆事实,讲道理,甚至提到了基层反映的劳动力短缺问题。
他们听得很专注,偶尔和周秉昆对视一眼,还提笔在旁边的本子上记下些什么。一直没有打断周秉昆的话,只是在他提到
“…就说过,生育是自然选择,水到渠成……”时,那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微澜。
等周秉昆说完,书房里安静了片刻。领导端起桌上的白瓷茶杯,呷了一口水,缓缓放下。
他目光再次落到周秉昆身上,那目光似乎穿透了他年轻的躯壳,看到了更深处。
“嗯,”领导声音依旧平稳,“年轻人,有想法,有闯劲。敢想,也敢说。很好。”
他顿了顿,像是思索着什么,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苍劲的松柏,声音放得更缓了些:
“未来的路,终究是靠你们年轻人来走。我们现在还能替你们,铺铺路,把把关。地方上的担子重,也最能摔打人……好好工作,沉下心去,做好到地方上任职的准备吧。”
周秉昆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后面说了些什么,又补充了什么,他听得模模糊糊,像是隔着一层水。
他晕晕乎乎地站起来,晕晕乎乎地应着“是”,晕晕乎乎地跟着主任退出了书房。
直到重新坐回那辆回单位的车里,窗外熟悉的街景掠过,周秉昆才慢慢回过神来。
后背的衬衫,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他靠在座椅上,闭上眼,脑海里只剩下那双深邃的眼睛和那句沉甸甸的“做好到地方上任职的准备”。
十月。一场重要的全国代表大会在京召开。周秉昆也有幸成为代表,参加了这次会议。他全程参与了会议进程。
他看见,在开幕式上,大会在庄严国歌声中,大会开始。会场上爆发热烈掌,气氛达到顶点。
闭幕式时,国歌声刚落,宣布大会圆满成功声叶,代表们掌声经久不熄,甚至有的代表站起来鼓掌,大家热泪盈眶。
台下代表们仍在热烈欢呼。周秉昆顾不上拍红的手掌,跟着起声,隐约听到扩音箱里传来声音:
“这是成功的大会…。”
现场气氛更为炽热,大家身体前倾,想看清他的面容。音响中又传来声亮:“大家有序离场,…将…目送…各位…代表退场…。”
代表们虽然不舍,但…有序离场,庄严肃穆。
周秉昆回到家里时,屋里的收音机里,女播音员的声音字正腔圆,带着一种宣告历史的庄重,反复播报着大会胜利闭幕的消息。
郑娟挺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坐在堂屋的藤椅上,手里做着针线,耳朵却竖得老高。
她也为自己丈夫能参与这场重大会议而自豪。
“……,这是胜利的大会,这是希望的大会……,愿…,再接再厉…”
郑娟对政治并不太熟悉,只觉得播音员念出来都带着一股分量。
她下意识地看向已坐在对面看报纸的周秉昆。
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眉头微蹙,似乎在认真听,又似乎在思考什么。
广播声还在继续:“……周秉昆同志……当选为…,候补………。”
郑娟手里的针线活儿一下子停了,她猛地抬头看向丈夫,眼睛瞪得溜圆:“昆……广播里……念你名字了?候……候什么…委…员?”
周秉昆放下报纸,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点了点头:“嗯,候补的。”
“呀!”郑娟又惊又喜,想站起来,却被沉甸甸的肚子坠了一下,又坐了回去,脸上是掩不住的光彩,“这……这是多大的事儿啊?在上院了?”
“不算什么官,就是……一个身份。”周秉昆语气平静,走过去扶住她的胳膊,“小心点,别闪着腰。”
没等郑娟这惊喜消化完,几天后,一份盖着鲜红大印的机要电报,直接送到了周秉昆的办公室。
电报内容简洁而震撼:
“周秉昆同志:
经上院研究决定,任命你为沪市市委副书记,沪市政府市长。请于十日内赴沪报到。上院组织部”
消息传回什刹海的小院,郑娟拿着那份薄薄的电报纸,手指微微发颤。她看看电报,又看看丈夫,再看看自己隆起的肚子,脸上交织着巨大的荣耀感和更巨大的担忧。
“沪市……那么远?这……这月份大了,坐火车能行吗?”她第一反应是孩子的安全。
周秉昆接过电报,仔细折好,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没事,有卧铺。到了那边,安顿好了再接你和妈过去。沪市是大地方,医疗条件不比京城差。”
他轻轻抚上郑娟的肚子,那里正孕育着他们新的希望。
初冬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小院,带着一丝稀薄的暖意。
新的征程,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