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终于结束了。
孙南宥怔怔地望着天空,怀中泷焰在轻微抖动,仿佛是在哭诉。
“结束了。”沈煜收拢手掌,声音低沉。
盘龙山的天空终于恢复澄澈。
天空已经破晓。
硝烟渐渐散去,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蓝色,仿佛连苍穹都被这场大战耗尽了生机。
晏逍拖着残破的剑匣,踉跄着穿过废墟。他向来刻薄的脸上此刻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断剑的碎片扎进他的掌心,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弯腰,将一名被压在碎石下的弟子拽了出来。
“还……活着吗?”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那弟子满脸是血,却仍挣扎着点头。晏逍沉默片刻,突然解下自己的外袍裹住对方——这个向来对弟子冷言冷语的仙师,此刻的动作却近乎温柔。
而在灵宫与外城的连接处,幸存的弟子们聚集在一处。
“掌门……”有人哽咽着喊了一声。
明湫的尸体被一柄幽绿色的毒刺贯穿胸口,钉在残破的宫墙上。他至死都保持着单膝跪地的战斗姿态,右手还紧握着半截断裂的短刃。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表情——没有痛苦,反而带着一丝释然的笑意,仿佛终于解脱了什么。
在这场与魔族的鏖战中,几乎每一位弟子都身负重伤。
风行道的仙师连漾与其弟子们穿梭在废墟间,寻找着可能的生还者。银针与药瓶的碰撞声里,隐约传来他们的低语:
“听说邵笙仙师已经牺牲了……”
“……容寻仙师也是,全身经脉都被魔气侵蚀了……等孟师姐赶回去那时,都已经晚了。我当时还有一口气,没看到容寻仙师,就只是听到孟师姐哭得撕心裂肺……”
“……”
众人不再言语,脸上的疲惫几乎让他们所有人都看起来苍老了数倍。
一个年轻的女弟子突然哭出声:“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
只有山风卷着灰烬掠过,将明湫额前的一缕长发轻轻拂起。
战后初晴的日光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湜安殿的书案上。
尘莳站在简宁面前,白金色衣袍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却仍透着淡淡的锈气。他微微颔首,声音比往常温和几分:“此番多谢简家出手相助。”
简宁一袭浅青衣衫,发间的簪花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她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对抗魔族乃黎安简氏分内之事。”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瞬。
“你表兄的事……”尘莳犹豫着开口。
“过去了,”简宁打断了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暗纹,“师尊不必再提。”
日光偏移,尘莳望着她被光线勾勒的侧脸,忽然问道:“之后有何打算?”
“如今大战刚过,”简宁抬眸,眼底一片清明,“简家还需要我。”
尘莳怔了怔,随即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也是,你如今有自己的担当。”他亲自将简宁送至殿外。
“再会了,师尊。”简宁看向他,那眼神却与平常的简宁不同。
“再会,阿宁。”
简宁短暂地盯了他一眼,没有反驳。
尘莳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长阶尽头的晨雾中。
湜安殿内重归寂静。
尘莳独自回到书案前,指尖抚过案角暗格上的符咒。金光闪过,暗格应声而开——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摞书信。
每一封的封皮上都写着“黎安简氏寄”,落款却都是张牙舞爪的“霍祺巫”三字,仿佛是将恶意填满了整个信封。
他与简宁向来是有他们自己的通信方式,尘莳又何尝不会知晓这些信并非意中人所写。
最后是一封未拆的信,墨迹还很新,显然是霍祺巫临行前所写。尘莳盯着信封看了许久,终究没有打开,只是轻轻将它放回原处。
尘莳忽然觉得眼眶发涩。
他沉默着合上暗格,转身望向殿外如血的残阳。远处传来弟子们修缮屋宇的敲打声,一声声,像是谁未说完的话。
山门前的石阶上还残留着昨夜的血迹。
孟初与相楠并肩而立,望着眼前整装待发的北疆车队。伊拉勒一袭雪白狐裘,银白色短发在风中微动,琥珀金的眸子依旧清澈如初见的模样。
相楠眉头紧锁,声音里压着不满:“按照掌门与贵国之间的约定,你们大野本该派兵增援。”他盯着伊拉勒,“可昨夜参战的,只有神女大人您一人呢。”
伊拉勒轻笑一声,指尖把玩着腰间的银刀:“相仙师记错了吧?明掌门只让我将圣双子引来,再护住你们弟子的性命。”她抬眼,目光如刀,“可没提过什么北疆大军。”
“你——”相楠面色一沉,袖中剑意隐现。
孟初伸手按住他的手臂:“够了。”她转向伊拉勒,声音平静,“约定就是约定,既然魔族已退,仙门自当履行承诺。”
伊拉勒眼中的冷意瞬间融化,她冲孟初眨了眨眼:“还是孟姑娘明事理。”
山风卷起她的狐裘,露出腰间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那是昨夜为救仙门弟子留下的。孟初目光微动,终究没再多言。
“对了,我还有一事想问神女,”孟初忽然想起什么,“鹿括他为何会信你?”
伊拉勒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她且将食指放在唇上:“这是秘密哦~”随后,她抚了抚银刀,毫无愧意,“虽是谎言,但为诛魔,一切都是值得的。”
大野的侍卫牵来华贵的雪驼马车,车帘上绣着神女升天的图腾。伊拉勒踏上马车,回头挥了挥手,最后看了两人一眼:“下次再见,我便是真正的大野皇帝了。”
来自北疆的队伍像风儿似的离去,不留下一点痕迹。
烨灵门派损伤惨重,简单安葬好几位仙师与死去的弟子后,还有很多事正等着他们去处理。
为首的一件,便是需要选出一位掌门。
不过对于这位新掌门由谁上任,四位仙师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在后山的雪松林里,新立的墓碑上还泛着青石冷光。
容寻的名字被一笔一划刻在碑上,底下压着一柄断剑。
相楠站在墓前,山风掀起他半白的鬓发。他伸手抚过碑上刻痕,忽然低笑一声:“师兄就是太木纳了。”他刻意往后躲,试图掩住自己眼角的泪花,“若像我这般叛逆,或许……”或许就不会死……
孟初沉默地站在容寻的墓前,指尖轻轻触碰冰冷的石碑,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那个曾经温柔教导她剑法的人。
“师尊……”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在寂静的松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没有哭,这并非代表着不悲伤,只是她不想让容寻在投胎转世前,还在为她担心。
良久,相楠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柄乌木梳,“师兄是师尊选定的接班人,而你,孟初,”他将梳子递给孟初,“你是师兄的接班人。”
“……”
孟初盯着木梳上缠绕的银丝发呆,透过这根银丝,她仿佛看见了容寻在战场上银发飘扬的英勇模样。
她接过这柄乌木梳。
像是接过了这世代相传的重任。
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观礼的宾客。
相楠亲手拆开孟初的发带,乌黑长发如瀑垂落。木梳齿缝间残留的银丝混入她的黑发,随着梳齿每一次刮过头皮,发色便淡一分。
“一梳断红尘。”
“二梳绝亲缘。”
当最后一缕发丝也化作雪白时,灵宫主殿中央的铜钟无人自鸣。钟声荡过山峦,惊起一群寒鸦。
新掌门的白发在风中飞扬,与雪同色。
相楠退后三步,俯身行礼:“参见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