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能想到的称呼似乎都唤了个遍,直到被嵇和煦的一声“说够了没有”打断,然后一摊手,“就是这样,我跟你们两个去应付小六壬的人,我家姑娘和他师兄去拿养神芝。”
说罢,也不理会别人如何作想,招呼着容和和跟他出门,“我给你画张地图。”
壬袖在一旁听了,倒是想反驳他——六壬谷的地形哪是地图能画得出的,但是话还开口,就被壬一扯了下,后者以困惑的目光看向她,想听她说说眼下的形势。
刚刚说了那么多,他只是知晓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对这几人的来路和恩怨其实并不了解,也心存着顾虑。
嵇和煦本想跟着那对男女走出门,见此情形,也不得不留下来,又摆出了那端正稳重的蓬丘师兄姿态,打算与这本该是敌人的帮手好好谈一谈。
而已经走出门的奚夷简,甫一踏出门槛,就转身倚着墙柱坐上了栏杆,看上去似乎并不想远走。
容和和就站在他身侧,看他那惯常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丝怅惘,像是掺杂了些旁人永远都读不懂的苍凉,遍眼荒芜。这是海内十洲的人绝不会在那个不可一世的奚夷简脸上看到的眼神,但从前的容和和却是见惯了的。
在她还是奚欢喜的时候,她的丈夫即便是在光芒万丈又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也会偶尔露出这样的表情。那时她只觉得他太孤独,哪怕身在红尘俗世,万人中央,他的眼中也是带着一丝寂寥的。
而为了抹平他眼中的这丝寂寥,她做出了让旁人瞠目结舌的退步,以自己的孤寂去成全他,放任那山河大地红尘烟雨将他扯回广阔而明亮的天下。
可是时至今日,他为何还要如此?
容和和神色微动,不知想到何处时,已忍不住擡起手探向他的面庞,但她的手却在将要挨上他时被他轻轻握住。
奚夷简回首看向她,扯着她的手复又松开,以掌心复住她的,两掌交错间,两人分别勾住对方两指,再次相碰时,已如一盆热水当头浇下,暖流从后脑涌向四肢百骸。
解同心术很简单,但若是两人曾解开过同心术,如今又要再次将两人绑在一起,难于登天。
同心,同心,两颗心若是被彻底分割开,拿什么都无法填补那道裂痕。
两人无言地尝试了片刻,那股热流却渐渐从身体里褪去,逐渐变得平静下来。无须去看,他们也明白胸口前不会再有那道红痕。
挠了挠头,奚夷简终是松开了手,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别过头去,“本想以那同心术让你看到小六壬的地形,看来现在不是时机……”
他一向是胆大包天不可一世的,从前海内十洲谁听了奚夷简的名声不会退避三舍?但无论有没有遭受那场大难,三百年后的他在面对眼前的姑娘时,偶尔还是会难为情地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或许是心有愧疚,也或许是害怕看到她已经不再饱含情意的目光。
这个时候似乎要讥讽几句,才不负这t三百年来的悲伤。但容和和只是看了看自己滞在半空中的手,忽然就没有了与其针锋相对的念头,沉默过后,甚至没有提起现在两人都不想谈的事情,转而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壬北是个怎样的人?”
奚夷简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提到壬北,愣了好一会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忽地有些不自然起来。
容和和偏了偏头,等着他的回答。
“是个与我完全相反的人。”他最终还是说了。
容和和微微皱了下眉,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他却笑了,“世人总说我是担得起这世上所有恶名的人。既然如此,那壬北就是配得上所有赞誉的一个人。”
他并不吝啬对壬北的赞赏,可是却在道出事实的同时,隐瞒了另一件事。那是他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对自己的心上人说的话——就在你还是沧海岛的欢喜姑娘时,所有人都认为壬北足以与你相配。
“既然如此,他为何会沦落到如今的境地。”容和和不知他心中所想,又困惑地问了下去。
自小生活在与世隔绝的沧海岛,最近这三百年又困守在蓬丘,对于她而言,海内十洲那些恩怨情仇都太遥远了。
但这些传说对于奚夷简来说,却是曾亲眼所见的往事,他沉默了一瞬,才开口道,“从前壬一壬北也曾是六壬谷的得意弟子,地位不比寻常,但是后来却传出了他们二人背叛了六壬谷的消息,辨无可辨之下,六壬谷没有将他们逼到死地,而是将他们二人折磨至今,甚至拿他们的死xue牵制他们,使其心有顾忌只能认命。”
容和和的眼角不自觉地一颤,让她忍不住擡手捂住才说出了接下来的话,“那他们……”
“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事,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毕竟……”他顿一顿,继续说道,“你我最明白,传言是多么不可信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