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五笑她,“哟,那我可得替他们谢谢您。”
“哎,这不是当铺吗?我的手串就在这当的。”柯小禾随手指着那个牌子。
叶五轻描淡写的点点头,门口站着两个伙计见到叶五想要上来打千儿,却看他在柯小禾身后摇了摇头,于是又退了回去。
“这家好,卖翡翠的!肯定赚的多!”柯小禾又跑了进去。
自然店家也是嘴角咧到了后槽牙,柯小禾怎么看怎么觉得渗人,出来又怪叶五的人肯定平时没少吓唬人家,叶五还是听着不做声。
“你看,五万到手了。”柯小禾跟叶五炫耀战绩。
“凑个整五万五吧!”柯小禾说着小跑着转过这条街,去了另一条路上,这里她记得有一家倒腾瓷器字画的店。
“你家五万五是整啊?”叶五一边吐槽一边快步跟上,转过来后他犹豫了。
“要不换一家。”
“怎么?瓷器字画什么时候都很赚的。”
“最近不赚了,你不看看什么世道,都屯黄金呢,谁还要这些个。”
“你好烦!”柯小禾甩开叶五的手,跨进了店门。
里面是老板娘,这位看起来知书达理的夫人,说丈夫患了肺痨,在医院里住院。
说着自己也咳了起来,柯小禾反射性地往后退,叶五把她拉到身后,说:“走吧。”
“那少点嘛,两千五吧,”柯小禾不理叶五的动作,“今晚记得叫人送到我那去。”
空气似乎僵住了,这位夫人眼眶慢慢填满了泪水,她吃惊的望着柯小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接着她的泪水滚落在绒毛马夹上。
柯小禾忙问怎么了,夫人颤抖的目光在她和叶五脸上游移,叶五瞥了她一眼,说:“你丈夫的事不要担心,会好的。”
夫人的眼泪如泉涌,她的嘴角发抖。
屋中跑出一个小男孩来,穿着长衫马褂,看到哭泣的母亲,然后气愤地举起小拳头向叶五冲来。
被叶五一把揪住,笑道:“少爷脾气真大啊。”
夫人马上扑过去将孩子抱在怀里,颤抖着向叶五道歉。柯小禾看到她居然跪了下去,甚至还带着孩子一起磕头。
叶五上去拉起二人,没说什么,只淡然的笑了笑。
出了店门,柯小禾还奇怪,“老板娘好小气,这么大的店,我也就要两千五,又不是银元,再说了,我占股一半呢,一直没问他们收过钱,年底拿这点怎么了嘛。”
她转头看向叶五,“我很坏吗?”
叶五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忽然,身后的店里传来小孩子的尖叫声,叶五立刻转身冲了进去,柯小禾也跟着跑进去,一进门她只觉得脚踩在棉花上,看着屋内的情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叶五抱着气若游丝的老板娘,那男孩子在身边不住的哭喊着叫妈妈,而他们头顶,一道细长的绸带在刺骨寒风中摆动,宛如冤魂俯身其上。
“你这个坏女人!坏女人!”小男孩满眼怨毒的瞪着柯小禾,抓起杯子用尽全力地向她砸去,茶水顿时泼满了她的全身。
男孩似乎没有撒完火,像个野兽一般,双目红着,抡起小拳头就要去揍柯小禾。
叶五一把拉回男孩子,严厉说道,“还不照顾你母亲!”
“两千五而已啊,不至于吧!你们也是开店的,这么久我可一分钱都没收过你们啊,我占一半股份呢!”柯小禾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脸在被什么抽打,她想辩白却不知怎么,说出的话却像高高在上者的施舍。
“少夫人,您说得对,”那位体弱的夫人缩在叶五怀里,抽噎着,忍着疼痛,
苍白的嘴唇紧紧地贴在手帕上,其中点缀着让人惊心的血丝,“只是我们家真的没有钱了,孩子的学已经停了,我丈夫也肺病住院,每天进的还没出去的多……咳咳……”
她带着死灰一般的笑,低下头去道,“我也逃不掉,到时候就剩他一个……”她哭着将孩子拉了过来。
男孩子看着这一切,眼里闪烁着仇恨,对柯小禾骂道,“坏军阀,坏女人!我长大要把你们全部打死!你们就知道抢我们的钱!”
孩子的诛心之语极其刺耳。
“好了!”叶五非常烦躁的喝断那小男孩的话,“你先长大再说吧!”
柯小禾无力的靠着门框,她无助地望向叶五,寻求一个答案。
晚上,院内是暗哑的寂静。
徐以秾走进院子,就感觉到了异常的沉闷。
他推门走进房间,看到柯小禾直视自己,桌上摆放着几个盒子,是那些店铺的特有包装。徐以秾便明白了。
他将大衣纽扣解开,挂在衣架上,又将帽子放在一旁,全部安置妥当后,才把目光重新落到柯小禾身上。
徐以秾开口,声音缓慢且冷静,“有些人,并不像你看到的这么无辜。”
“那你也不能把人往死里逼吧,”柯小禾说,她眼前总觉得有根细带子在飘,“我知道你养队伍要钱,可是你这么逼他们,会出事的。”
“如果不是我,他们也不可能在北平经营得下去,他们是用钱换立足之地,”徐以秾平静地说,“我并没有强迫,他们不想开店了可以走人,有的是人想要进来。”
“你明知道他们全副身家都在里面了,他们走了,怎么过活?”柯小禾忽然有些气恼,“而且,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已经可以了,你每年等着分红就好了,何必每个月还要强逼他们再交钱?”
柯小禾脸色微变,愤愤地说,“可我知道你不是啊,你是军人啊,你是保家卫国的,怎么可能是军阀,怎么会是军阀呢?”
“还记得你怎么遇到离离的吗?”徐以秾语气依旧淡漠,他安静地看着情绪开始激动的柯小禾,说,“你觉得是他们可怜还是今天你看到那些人可怜?一旦打起仗来,离离他们都会死掉,而你今天看到的这些人却不会,他们已经赚足了可以退缩的家底。”
徐以秾继续说,“他们之所以不走,还能给我交钱,是因为他们认为还能赚,商人的本质就在这里,只要还能有一点利润都会铤而走险。”
“商人……商人也是人啊!商人也会生病啊!她丈夫肺病,快死了啊在医院,你还叫他们给你钱,不给就要赶他们走,他们的孩子都没钱交学费了,那孩子和离离差不多大!今天我去要点钱,他妈竟然要上吊,你知道我多内疚吗!”
徐以秾的眉眼骤然一楞,冷冷的问:“她在你面前自杀?”
“弄得我好像十恶不赦的地主一样,谁知道你在上礼拜才让他们交了一万啊!”柯小禾声音发抖,尖利的质问,“徐以秾你这样做跟那些军阀有什么区别啊?柯怀思知道吗?他不管管吗?”
徐以秾闻言一愣,尤其在听到“柯怀思”三字后,他面色微变,语气冰冷:“长官有自己的事要处理,而且我与他已经分开两个系统了。”
“我不信他会让你怎么做。”柯小禾说着冲向电话,拿起后,却瞬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要往哪里打。
一只手按下了她的听筒,柯小禾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转过来,她的视线与徐以秾接触,心中不由得发颤。
徐以秾深呼吸,尽力按住内心的波动,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现在只要一提到柯怀思,他心底总是有些不满的滋味。
他的动作突然变得有些粗暴,双手紧箍住柯小禾的腰身,控制住她乱动,语气也十分冷冽地威胁道,“别拿长官来压我。”
“……”柯小禾忽然愣住,她的身子无法动弹,只能凝视着他。
眼前的男人,表情竟然如此生硬。
“我是很尊敬长官,但不代表我事事都要听取他的意见,再者!”徐以秾单手紧紧握着柯小禾的肩膀,将她猛然拉向怀抱,“我现在与他军职几乎相平,我根本不需要——”
说到这里,徐以秾忽然打住,他把目光调转到窗外,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此时,有士兵在门口敲了敲门说,有几个店的老板在门口等着,送钱来的。
徐以秾看着窗户玻璃上,两人彼此纠缠的身影,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气,道:“知道了。”
过了会,似乎平息了怒气后,才重新靠近柯小禾,“小禾,对不起……,”他的声音微微低落,“早些休息。”
说完,徐以秾转身离开房间,轻轻将门关好。
柯小禾带着一股疲惫,瘫倒在床上,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