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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 我也喜爱你(2 / 2)

而如此一番拖延,“先活一活”的芮姬在侍女的照料及凌从南的悉心陪伴之下,养伤半月,伤口逐渐结痂。一日出屋走动,放眼见山庄四下野趣天成,望天高云远,恍惚中只觉多年来的枷锁在风中如痂般剥。

她倏忽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一切,却也意外得到了最求而不得的自由,如山鸟般可振翅远飞的自由。

长陵大祭上,她被祭台上引来无声飞鸟的身影深深吸引,祭祀结束后,那些飞鸟似被神灵放飞而去,她久久失神凝望。而今时今日,她这个昔日皇后竟也成为了被那神灵般的少女放飞的飞鸟之一。

她被神灵放生,而曾经被她远远放生的少年要将她护送远去,世间缘法何等玄妙,她自认终究是幸运的。

跪坐雪中的芮姬含泪抬首,一颗清泪滚入面纱中:“此一去,纵隔千万里,我必当日日为巫神祈福,愿以绵薄之力与无上诚心为巫神消灾除劫。”

少微原想“不必”,但到嘴边,改为“嗯”一声,就此不复多言。

芮姬再次拜别,被扶回马车中,凌从南跟着登车,车帘下前,向刘岐露出一个带些泪光的笑。

刘岐用目光送别,看着从南的眼和笑,然而眼前所隔雪雾中却幻化出梦中所见。

不久前,他做过一个很短的梦,梦中从南因隐瞒而铸下大错,终选择在南地众军士旧部面前羞愧自刎谢罪,长剑划破颈喉,大片的鲜血喷溅到了他的身上。

而此刻没有滚烫黏稠的朱血,仅有微凉轻盈的雪花,马车渐远去,刘岐慢慢转头,看身侧的少微。

她披一件由狐毛做里子的玄色披风,边缘处透出赤褐色的狐毛,连同风帽边沿也是毛茸茸的,路上她她从未穿过这样又厚又大的披风,简直火炉一般,但因是阿母让人做的,趁着此番下雪夜行,便抓紧给它些用武之地。

此刻她大半张脸都拢在风帽里,只余一双眼睛仍旧乌亮醒目,见他看来,便与他:“深夜回城太麻烦,你且随我在这山庄上过夜吧。”

刘岐:“好,多谢庄主收留。”

“我不算是庄主。”少微转身向马车走去,一边声:“那次来时将此地赠予姜负了……”

少微亦邀请岳阳与颜田在山庄留宿,但因二人不便彻夜不归军营,且军营同在城外,无需费事潜回城内,因此道谢婉拒,告辞登车而去。

而少微临迈上车之前,转头却见刘岐仍静站在原处,遂出声喊:“刘思退!”

刘岐回神走来,少微这才率先钻进车中,待坐下,便问紧跟着上车的刘岐:“你怎呆立不动,在想什么?”

“少微,我做了一个梦,在上林苑时……”马车开始慢慢行驶,刘岐道:“梦中,我请求你了却我之残命,将我杀死。”

少微一怔,看着刘岐,却又听他:“但梦中你也满身是血,也不知道你疼不疼,梦中我竟都不曾问你一句。”

少微又静片刻,却也同样问他:“那你呢?你在梦中将死时痛不痛?”

那时远没有此刻这样熟识,他第一次将她喊住时,她以为他要求救,脚下都没停一下。

而今想一想,若知他是今时的刘思退,她必然不会那样冷漠,杀他仍是必然之事,总要助他解脱,却也必然会将他的尸身藏起来,不叫恶人寻到带走。除此外,却不知还可以做些什么?——或许该告诉他,让他不必怕,很快就不痛了,安心死掉吧,待再醒来时,她不会再杀他,会一直救他,一切都会不一样的,都不会再做丢人短命鬼。

刘岐此刻慢慢摇头“不痛”,看着她眼睛,:“少微,多谢你梦中杀我,梦醒后一直救我。”

“不必谢。”少微神态从容:“我又并非无故如此,难道不是因为你很值得我相救吗?”

刘岐一笑,问她:“那我算不算自求者多福?”

少微认可点头,随后推开车窗,倾身探头向外看。

因自求而多福的刘岐心中却涌现更多所求,她在看窗外,他的目光却在衣角上,二人皆着披风,盘坐时铺展,他的衣角压着她的衣角,像是某种不为人知的紧密纠缠。

刘岐无声将手指压其上,他的手指修长,手指用力时手背筋骨清晰,那清晰筋骨一直延伸到宽袖下的紧实臂上,血管延延绵绵,积蓄又压制着力量,如同要喷薄而出的心意与贪念。

少微透过窗,却向风雪中张望,她试图找寻前世那片丧命山林所在方向,盘算着将那山林砍去烧光、以终结来年初夏的不祥死期,然而思来想去,终究放弃了这迁怒于无辜山灵的无能狂坏想法。

一切都已改变,刘岐不再是不祥逆贼,她身上的寒症也已解除,再也不会有另一个缺耳朵的冯羡将她冒犯、让她来杀、把她逼入那座山林中……时至今日,她该安下心才对。

少微将车窗与心魔一同关好,不及再多其它,马车已驶入山庄。

原本就是在山庄范围外的山林前送行,这段回山庄的路很近。待马车停下,少微刚下车,即见身侧林中铺着厚厚积雪,一个脚印车辙也无,完整崭新到让人忍不住快步奔去,将其破坏、烙印。

少微原不喜欢下雪,从前在天狼山上,下雪时冷得过分,阿母总是非常难熬。如今阿母有了暖室厚裘与热汤,而少微有了完整阿母,便迟迟地喜欢上许多从前未能去喜欢的东西,日渐觉出了许多事物的可爱之处。

单是踩了一圈还不够,少微又蹲下身去用手团雪,也没有什么精雕细琢的形状,不过放开十指尽情尽兴去攥捏,使其紧实如铁球。

第五颗铁球将出炉时,刘岐踩着少微的脚印走来,在她身前一膝蹲跪下去,也抓了一把雪在手中,开口问:“少微,那日也是在这山庄中,你你还有事没想清楚,如今想清楚了没有?”

少微团雪的动作停住,抬眼看他。

大雪作灯,将天地映照得幽静剔透,如此灯下观人,但见眼前少年眉目异常漂亮,并异样认真,似有万千话语欲出,这一问不过是他的开场白。

“想清楚了。”少微回答,道:“我也喜爱你。”

刘岐一瞬间整个人都傻住了,也?……对,不能再对!但,她竟她喜爱他吗?

风雪过耳,刘岐疑心是自己痴狂紧张之下出现了臆想幻听,他从未胆敢做下会听到这样一句话的准备!

“我也喜爱你这件事不是很明显吗,我早就知道了,难道你不知不觉吗。”少微以一种洞察一切的语气:“我之后只是在想,这喜爱究竟算是哪一种喜爱。”

对上刘岐震惊的眼睛,少微也感到一些脸热耳烫,但她既想清楚了,又已经开口了,自当个清楚明白,又因事事总爱抢先占据主动,此刻干脆在雪中盘坐下去,煞有其事地道:“这件事近来我也想得很清楚了,你认真听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