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人清道:“我比大师兄可差得远了,咱们相识不过几日,还大打了一场,你却忽然将上乘武功传我,我过了这么多天,仍然觉得自己……好像身在云里雾里似的。”
令狐冲心道:“我早见过你了,也不能说相识才几天。”正犹豫要不要将这话说出口,擡头一看,却见夕阳西斜,原来两人于不知不觉间,已又闲聊了半日。因此赶忙道:“哎呦!再不快走,这酒怕是喝不上了。”说罢纵马疾驰。
穆人清见状,催马在后紧随,两人总算赶在城门关闭前到达,当晚歇宿在长沙,洗去一路尘土,换了衣裳,再命店家送一桌好菜在客房里,打开窗子,赏月饮酒。
推杯换盏之间,穆人清接着白天的话头,又再追问,一时问他田伯光是何人,为什么要抓他下山,一时又问大有是谁,为什么给他送饭。
这一路行来,两人朝夕相处,早已颇为亲近。令狐冲心想:“清儿已将他自己过往种种,尽数说给我听了,如今问我,我又何必不说?况且这些也算不得什么秘事。”因此从坐斗田伯光、救下仪琳师妹讲起,直说到自己受了沉重内伤,留守华山,陆大有独自照顾等节。
穆人清听得入神,令狐冲讲得兴起,两人不住碰杯,一坛酒缓缓见底,却是大半都进了令狐冲的肚中。等第二坛酒打开,穆人清自觉足量,已不再喝,但令狐冲酒兴正浓,仍旧是讲几句话,便喝一杯酒,至于穆人清是否陪饮,他毫不在意。
如此一直喝到深夜,令狐冲酒醉之下,越说越多,对着穆人清大肆倾吐,连着药王庙往后一路说将下去,竟将自己这十来年间的经历,全无保留,尽皆讲述了。
穆人清初时听他讲药王庙中的误会委屈,还劝了一阵,自告奋勇,想要从中调停,使他师徒重修旧好。令狐冲浑不理睬,只是往下说。待听到辟邪剑谱居然是给岳不群自己拿了,又有什么“欲练神功、挥刀自宫”的绝密法门,因此要杀令狐冲夫妇灭口等语时,惊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接不上来。
这些言语若由旁人来说,或者他二人刚刚相熟之际便说,则穆人清别说相信,必然是听也听不下去,早已勃然大怒,出剑动拳。可他此时与令狐冲相交已然颇深,对方又以看家本领传授自己,岂能有相欺之意?
因此他耐着性子,又往下听,听见连风清扬也是死在岳不群手中,后面又有山谷设伏、玉女峰夜战等事。再想起自己曾偷偷跟着师父那一晚的经历,并宁中则、卜文素、王氏兄弟等人的诸般言语,忽然之间,将从前许多说不通、对不上的地方,都串在一起,全想明白了。
不知不觉间,第二坛酒也已经喝尽,外面天色蒙蒙然有些发亮。
令狐冲身子摇晃两下,似乎是想起来,但一只手撑住,随即却又倒了。穆人清起身过来相扶,只听他含含糊糊的道:“师父从前待我,也是极好的,也许比待你还要更加好些。他平素温和,说话如同唱歌儿一般……嘿嘿,看不出来的,什么也看不出来……只等有了利害冲突,背地里将人皮这么一脱,内中却是一条毒蛇……”
穆人清道:“大师兄,你喝多了,我扶你去睡一忽儿。”
令狐冲道:“傻孩子……你不明白,只管好好儿的跟着师父罢,最好永远也别明白。我要是也不明白,那就好了……永远留在华山上,跟小师妹一起练剑、采果子吃……那就好了。我也不想知道这些……”说着说着,身子一软,倒在穆人清怀里,再没动静了。
穆人清架住令狐冲,将他外袍和鞋子都脱了,送到床上躺好,自己坐在旁边,这一夜中许许多多的言语,一句句的在心中流过,只觉痴痴呆呆的,一时不知该当怎样。
过得良久,天光大亮,店伴敲门来送热水,又将桌子收拾干净。
穆人清终于缓过劲儿来,心道:“原来文素姐姐时常在丹房中试药,竟是为了师父自己中毒。别的事先不管它,这一件可是性命攸关……说是大师兄没有药方,但良机难得,怎可不找上一找?”
他反身先将包袱和衣裳、鞋子都翻了一遍,又到令狐冲身上细细搜索,但遍寻不获,什么也没有。穆人清无法可想,心中又疲惫、又混乱,头脑一阵阵的发晕,只得倒下也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