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纵身从马上跳落,双腿着地,右拳左掌,合着一揖,正是“破玉拳”的起手式,口中叫道:“下来!前日战你不胜,我岂能罢休?有胆的再来比过!”
穆人清应一声:“好!”将包袱挂在马鞍上,也跟着跳下,一个拱手礼行完,右手握拳,已然探出,力道刚猛,使得招数竟与令狐冲一样。但他抢先出手,反将令狐冲逼得只好变招。
这“破玉拳”一招一式,两人均甚熟悉,拆得一阵,仍与前日在客店楼上一样,谁也占不到便宜。忽见穆人清飞身踢腿,左腿收回以后,双肩微动。令狐冲只当他又要使“独步降魔”,因此矮身欲攻下盘,不料穆人清当头一掌,猛击下来。
令狐冲心道不好,但此时起身,只有将脑袋往人家手上硬撞的份儿,因此赶忙向旁闪避,这一掌拍中他后肩,两人同时“哎呦!”叫了一声。
原来令狐冲虽然不使内力,但穆人清却自知是以弱临强,一直以“混元功”激荡全身。此时一击得手,正欲欢喜出声,掌心竟给令狐冲粘住了,跟着手臂酸软,发出去的力道收不回来,只觉茫茫然若有所失。
令狐冲着地一滚,将身子避开,穆人清呆立当地,不再进击。令狐冲道:“你也别运内功,便没事了。”穆人清点头答允,两人重新拉开架势,又斗了数回,拳脚之后,再动长剑,过了良久终于罢手,坐在一棵大树下饮水歇息。
其时艳阳高挂,清风徐徐,两匹马散在不远处吃草。
令狐冲道:“清儿,为什么你拳脚上的功夫变幻莫测,剑法却稀松平常?”这两日相处之间,他已对穆人清大起爱才之心,既得知他剑法不高,便有指点几招的心意,因此连称呼也悄悄改了。
穆人清浑没发觉,非但不答,反而笑道:“大师兄剑术神通,威震武林,却为什么单论拳脚功夫,竟连我也打不赢?”
令狐冲给这一句话噎住,凝思半晌,缓缓答道:“我自从学了这套剑法,心里时刻想的都是它,手中若是无剑,便有些心怯。武功一道,大抵都是‘练则通,不练则松’,多年如此,拳脚功夫不免搁下了,因此不进反退,也是有的。”
穆人清笑道:“大师兄内功精深,又有这等吸人内力的本事,别人怎敢用拳头打你,碰得一下半下?还练什么拳法?只需一招‘黑虎偷心’,尽可横行武林!我是看你不出真力,只跟我拆招数,因此才把大嵩阳掌法中的花招儿搬出来,占你几下便宜。真遇到敌人时,谁又肯这样让着我了?”
令狐冲奇道:“怎么,刚才那些,原来是大嵩阳掌法么?为什么跟乐厚所使的,却有些不同?有些……似是而非的?”
穆人清道:“大嵩阳掌法招式繁复已极,乐厚师叔功力深厚,只拣精要的使用,都是左盟主当年传的。左盟主在留下的掌法口诀之后,曾附过一段话,说‘繁不如简、巧不如拙’,因此选出三十余招功法,单独编纂了,传给他几位师弟。又说自己曾因贪多炫技,输过一场大战,他深以为恨,望后来修习者警戒。”
令狐冲问:“那你这些花招,又从何学来呢?”
穆人清答道:“因为师父练得是全本,其中招数,我陪着拆得多了,自然记在心里,倒不是刻意练的。我方才将它们杂在本门拳法中使用,不过是想取个巧儿,偷袭两下罢啦。”
令狐冲道:“莫非是师父厌恶左冷禅,不肯听他这‘繁不如简、巧不如拙’的八字箴言?”
穆人清摇头道:“同样一门掌法,使在丁师叔、乐师叔手中,是浑厚刚猛,使在师父手里,却是身轻如燕,迅捷炫目,全然不是一个味儿。但依我看来,左盟主固然大有道理,师父却也没错,各有各的好处,不可一般定论。”
令狐冲陷入沉思,过得一阵,心中叹道:“是了,师父身法快极,需走轻灵路子,于什么‘简、拙’之类的道理,南辕北辙,反而是这些繁复花招,使之如虎添翼。武功并非单论好与不好,关键要看趁不趁手。嘿嘿,当年月夜篝火之旁,他便用过此招,着实厉害!多亏他功力不厚,打不穿我,否则我焉有命在?”
擡头再看穆人清时,更觉投缘,微笑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绝没有这样的功夫、这样的见识,师娘慧眼,你的确是良才美质,可遇而不可求。”
穆人清给他夸得有些脸红,低头一笑,道:“大师兄别笑话我啦,师娘是为了劝我用功,才说些勉励的言语,我昨天喝多了胡吹,怎能当真?我看咱们还是上马赶路要紧,别等天晚错过了宿头。”
令狐冲定神瞧了他一阵,慢悠悠的道:“不忙,我先问你一件事。”
穆人清道:“什么事?”
令狐冲道:“我瞧你这剑法实在太不像话,可巧我有一套好的,你学不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