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人清道:“好,我送你去。”岳不群道:“别胡说,她母亲过世已三年了。”穆人清闻言一愣,不知该再说什么。
卜文素问道:“叔叔,你知道我妈是怎么死的么?我爹怎么跟你说的?”岳不群道:“这是你家门之私,我没问过。”卜文素道:“是啊,我妈死了,你只想着赶紧给我爹送美女,什么会下棋的啦,会说笑话儿的啦,会弹琴跳舞的啦……我爹欢喜得很,跟你更加要好了。至于我妈怎么死的,关你什么事?除了我之外,又有谁在意了?”言下竟有几分狂态。
岳不群心道:“你妈又不是我杀的,况且我刚刚救了你性命,你冲着我来干嘛?”但总不能跟个小姑娘翻脸,他修养素佳,并不露出恼怒神色,只是默然不语。
卜文素自顾自的道:“我妈出自医药名家,一身本领,我爹看中她之后,回到自己家中,便悄悄将发妻杀了。后来他苦苦追求我妈,又常自提起丧妻之痛,百般追忆,我妈看他如此深情,就爱上我爹啦。我外公跟舅舅都说,我爹比我妈年长了三十来岁,怎么也不肯,我妈就叛出家门,终于嫁给我爹,又将一身本领,尽数传授给他。只可惜……我爹学得本事,就不怎么搭理我妈了,我妈生了我,他也不理,我几个月都见不到爹爹一次。”
穆人清道:“你爹真是个负心薄幸之徒,可他既然是悄悄杀的发妻,你又怎么知道?”
卜文素道:“纸里终究包不住火,我哥这样大大一个活口,他又不忍心除去,当然给我妈知道啦。嗯……我爹对我哥,还是挺好的。后来我妈跟他吵起来,终于给他杀了。”
穆人清摇头道:“那也不见得,你爹果真疼爱儿子,又怎地将人家妈妈也杀了?”令狐冲只觉得穆人清说话,句句打在自己心坎儿上,不由得对他颇生好感,心想:“待会儿若当真动手,可得避开这俩孩子。”
岳不群道:“贤侄女儿,你吃点东西吧,凉透了倒不好。”可卜文素这番说话,是压制在心底里多年的秘密,无人倾诉。今日泼出性子来说了,已是挣得满脸通红,胸口起伏,哪还吃得下饭?岳不群又道:“好侄女儿,再别提寻死的话,天亮了我就送你去华山,到你婶子身边玩儿几个月。你灵珊姐姐快回家了,你们认识认识,正好作伴儿。等你哥伤愈,你爹自然消气,我再去劝劝他。天底下岂有不疼孩子的父母了?”
卜文素摇头道:“我没灵珊姐姐这般好命,不去也罢,你别管我。”令狐冲听说岳灵珊快回家了,不禁心头一热,又听卜文素说话,心道:“我小师妹哪里好命了?”
岳不群转过头来,对穆人清道:“清儿,长夜无事,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还想听么?”穆人清喜道:“当然想听啊,是你总说没空,我可从没说过不听。还讲上回那个郝道长的故事,行不行?”岳不群道:“郝道长没那么多故事,这次讲他师兄,丘道长好了。长春真人的武功,是全真七子之冠,有一回,他追杀卖国贪官,路过牛家村……”
令狐冲心道:“这个故事我听过的,再过一会儿,就要讲到十七年赌约和大侠郭靖了。师父最会讲故事,师娘曾经打趣,说他以后若不当华山派掌门,大可以去长安城里说书,也挣得一口饭吃。”想到此处,神游身外,记得自己上次听这个故事的时候,跟穆人清一样,也是十三岁。那时候小师妹才六岁,不肯睡觉,又哭又闹,缠着父亲要听故事……恍然间,只觉得时光回溯,二十年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灯火昏昏,师娘坐在旁边缝衣服,自己怀里抱着小师妹,师父正在娓娓道来……
他师父此刻的确是在娓娓道来,岳不群讲的故事着实精彩,卜文素终究是孩子心性,听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凑过来,一双大眼睛满是好奇,不知不觉间,暂时忘却自身愁苦。令狐冲心道:“我得抱好了小师妹,可别让她滑下去。”情不自禁的想把怀中之物向上提一提,可手上加紧,顿觉不对,低头一看,自己怀中哪里是小师妹了?却是一包炸药,两柄利剑。只见那炸药包上点点滴滴,溅满了水渍,令狐冲伸手一摸,才发觉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岳不群道:“长春真人便向江南七侠认输,并说‘我这孽徒人品如此恶劣,万万不及令贤徒。咱们学武之人,品行心术居首,武功乃是末节。贫道收徒如此,汗颜无地。嘉兴醉仙楼比武之约,今日已然了结,贫道甘拜下风。’后来这场赌约名动江湖,无人不知。”穆人清跟卜文素都听的心驰神醉。
穆人清见师父讲最后这段时,目光看向自己,已知其意,说道:“长春真人所说,便跟师父一样,都是教弟子先做人、后学武。品行正直,光明磊落,才是男子汉大丈夫,武功高低,那也没有什么。”令狐冲闻言心道:“原来你还是这般教徒弟,却又何苦?”
岳不群道:“清儿天赋极好,将来必定学艺有成,多半还能青出于蓝。我若有福气,就跟柯老公公一般。”穆人清跟卜文素一齐问道:“柯老公公后来怎样了?”兴致正浓,颇有害怕他讲完的意思。岳不群便又讲了一会儿,但言辞已见简略。
只听穆人清笑道:“柯老公公既然眼盲,干嘛还去赌钱?师父,你要是赌钱输了,我帮你还,不要你去躲债。”岳不群笑道:“好,穆大侠好义气。”穆人清道:“什么穆大侠?是穆巨侠!”
卜文素一边听故事,一边吃手中这梨,此时忍不住噗的一声笑,险些将汁水喷出来,道:“你好不羞,哈哈,哈哈!”穆人清笑的滚在床上,连岳不群也忍不住笑了两声。
这第二段故事,令狐冲并没听过,刚才也跟着听的津津有味,此时只想:“后面又怎样?师父还讲么?”竟有些眷恋之意,一时忘了自己和师父已是生死仇敌,只待挥剑相攻,哪能更有别情?
忽然听得屋外一阵脚步乱响,跟着有人拍门叫道:“师父!师父快来,大事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