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后一刻，他轻笑了一声，终究回头去看了那羸弱却倔强的少女最后一眼。
却再次撞进那双湖绿色的、含着笑的眼睛。
不，不对劲。
那是白符？为什么还有毛笔？
小鸟游结奈向他弯了弯眼睛，低头、提腕，在白符上落下最后一笔。
“不、不该是这样……”
羸弱的指尖将白符展开，贴在身前。
“快住手！住手啊！！！结奈！！！”
白符在飞驰而来的咒灵洪流前微微翻折，上面赫然写着〖夏油杰〗。
穹顶坍塌、喷泉断裂。
周遭的建筑在那一刹那如同被兽群踏碎的石块草根，在爆裂的风中化为齑粉，又在寒凉的夜风中沉降为浓重的烟尘。
过了许久许久。
又是一阵狂风，将那烟尘尽数卷去。
就露出跪在一片废墟之中的黑发少年。
和被紧紧揽在他怀里的少女。
“为什么……为什么？！如果刚才、我没有能够让它们停下的话……”
小鸟游结奈还是第一次听到夏油杰如此颤抖的、沙哑的嗓音。
他咬紧了牙根，就连掌心都攥出血也不顾，只是紧紧地将她揽在怀里，直将她的肋骨都勒的生生发痛。
小鸟游结奈侧头虚弱的咳了两声：“你还记得，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第一句话？
“是在……说我吗？”夏油杰怔了怔。
小鸟游结奈摇了摇头：“在那个冬夜，圣诞的前一天，你第一次开口对我说了一句话。‘为什么？’”
“我之前一直以为，这一句‘为什么’，是为什么要救你这样一个陌生人，但直到刚才，我才发现不是的。”
她的下巴抵着夏油杰的肩，看到他垂下的黑色发尾沾着灰，就如同那个雪夜，躺在风雪与泥泞之中的那个破破烂烂的夏油杰。
他的大义早在命运中被磋磨的千疮百孔，一如他千疮百孔的灵魂。
“为什么要守在这一座无人在意的、孤独的坟墓呢？”
“因为三时三餐、四季轮转，这个世界有我爱着的人们。”
“尽管目前能够做到的事情微小，但这样的‘缘’，一点、一点连接起来，即便是你我，也一定能够改变这个世界。”
小鸟游结奈戳了戳夏油杰的脸，又在那双揉着怔忪和不可置信的黛紫色眸子里笑得眉眼弯弯。
周遭的屋顶在刚才的巨灾之中燃烧起来。
于是在他们的眼前，一半是耀眼的火红，一半是倦怠的铅灰。
中间的日界焦灼的咬合着。
仿佛有神明在高天原放了一把火，于是天幕燃尽，只剩边缘那一抹将尽未尽的火星。
【愿望兑换成功，剩余愿望次数：0】
【就为了一个夏油杰，就把这么珍贵的愿望机会给用掉了呢~宿主真是大好人~】007感叹。
就在五分钟前，在她察觉到百鬼夜行的反噬时，就决定了要和007兑换在出云神社时打赌得到的一次愿望机会。
愿望内容并不难，不过是让她和夏油杰都能在那一场百鬼夜行中安然活下去。
毕竟。
「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在这样一场百鬼夜行中死去」
“杰，许个愿吧。”小鸟游结奈侧头笑。
火屑在夜风中四散，飞舞在他们的面前，如同坠落夜空的流星。
遥远的日界上倏然映射出五颜六色的绚丽云彩，迟来的八百万神明们伴随着不可名状的威压，声势浩大地向这一片废墟逼近。
许愿？
该许个什么愿呢？
分明时光倒流了十年，他再次准备了这样一场百鬼夜行，也终究没有能够掀起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以至于让那高天原的神明们倾尽全力、剿灭所有咒灵的战争。
这就是命运吗？这就是神明吗？
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时，才姗姗来迟，平白得到“肃清和平”的美名。
但，总有一个人不一样，不是吗？
“这一切的罪责因我而起……”
夏油杰飒然一笑，话说出一半，却被冰凉的指尖抵住嘴唇。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小鸟游结奈向他笑，湖绿色的眼睛里揉着火光和星屑，漂亮的过了分。
『缘结神！吾等接到报告，汝之神使夏油杰涉嫌与羽衣狐勾结，破坏出云神议、搅乱人间秩序！汝此刻大义灭亲还来得及！』
【啧啧啧~来自人家的友情提醒哦，如果宿主在游戏的肉身消灭，现实生活的宿主也会即刻脑死亡呢~】
「我知道」
「所以呢？」
那一夜，漫天的神明在满目的疮痍和废墟中看到那样一个缘结神。
她站在光芒之中，湖绿色的眼睛干净、澄澈、带着让他们怔忪的神性与决绝，高举的右手里锋刃冰凉、映射出令人胆寒的光。
“你相信我吗，杰？”小鸟游结奈轻笑。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答案吗？夏油杰想。
即使是刚才，他也已经对着缘结神许过了那样的愿。
“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一切，因为，所有歧途，都把我引向你的身边。”
手起、刀落。
万千青丝在黑夜中被尽数斩断，又被夜风卷走，如同那无法更改的、千疮百孔的人生。
“吾之神使夏油杰，潜伏羽衣狐身侧、于千钧一发阻止百鬼夜行重现人间，此生拔除咒灵万千，拯救人类无数，功劳显赫，但因果缠身、苦不堪扰。”
“今日，吾替夏油杰斩去因果、抹去过往，自此伊始，便是新生。”
在那一双疮痍褪去、坚冰消融的狐貍眼中，小鸟游结奈听到不远处、白塔之中传来了这样的提示音。
『叮咚叮！恭喜宿主达成通关条件！』
『叮咚叮！恭喜宿主达成通关条件！』
『
白光没入她的眉心，小鸟游结奈却没有理会，而是看向夏油杰。
他的半丸子头在刚才的乱象中被她尽数斩落。
于是柔软的黑发便刚好盖住耳垂的黑曜石耳钉，在夜风中轻轻拂动。
在那双阴霾褪尽的黛紫色瞳孔里，小鸟游结奈笑起来。
“欢迎来到新的世界。”
还有。
再见啦，夏油杰。
——《百鬼夜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