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终于……回来了。”
他的声音极轻,却如钟鸣贯入心髓。
我没有动,沈砚也没有。
我们仍立于音海中央,脚下是翻涌的黑潮与残魂低语,头顶是破碎的誓音碎片缓缓旋转。
可就在我心神微颤的刹那,他抬手——那是一只苍白如骨的手,指尖泛着幽蓝的光。
他轻轻一拂,像是拨动了一根无形的弦。
一道锁链断裂的轻响,在我识海深处炸开。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无数道封印的枷锁在同一瞬崩解。
那些曾被强行剥离、深埋于心狱最底层的记忆,如潮水倒灌,冲破逆鳞锁的桎梏,冲破轮回的迷雾,直直涌入沈砚的意识。
他也猛地一震,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吟,整个人几乎跪倒。
我立刻扶住他,却发现他的体温在急剧升高,额上的双生誓音印记由血红转为炽金,竟开始自主共鸣。
“沈砚!”我唤他,声音发紧。
他却缓缓抬头,眼神已不再混乱。
那里面,有痛,有恨,有彻骨的醒悟,还有……一种近乎神性的清明。
“我想起来了。”他嗓音沙哑,却坚定得不容置疑,“全部。”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看着我,目光穿透百年的尘埃:“那一夜,不是我死,是你替我赴死。你以母音之茧为祭,将我的魂魄缝入影族少主的躯壳,可你自己……被心狱执事抽离三魂,封入誓音本源,成了维持双生誓约的‘容器’。”
他顿了顿,声音微颤:“而他——心狱执事,本就是我的前世分身。是他亲手将你囚禁,只为让誓音不灭,等我归来。”
我浑身一僵。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音海外的那道身影。
他依旧静立,不曾靠近,也不曾否认。
可他的眼中,竟有泪光一闪而逝。
“你……早就知道?”我对着他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终于开口,声音如风中残烛:“若我不封你记忆,你早就在第一世就魂飞魄散了。若我不抹去他的认知,他会在每一次重生中疯魔而死。誓音不容背叛,也不容清醒。可你们……偏偏要清醒地相爱。”
他的语调里没有责怪,只有无尽的疲惫与悲悯。
“所以我将真相锁起,只留一线牵引。等你们自己走回来。”
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整片音海剧烈震颤,仿佛天地在抽搐。
那些原本低吟的残魂骤然抬头,眼窝中燃起幽蓝的火。
他们齐齐转向音海外,像是感知到了某种不可逆的征兆。
紧接着,我胸口的母音之茧猛地一烫,一股狂暴的声波自虚空中炸开,穿透层层幻境,直击我的神识。
“不好!”沈砚猛然将我揽入怀中,背脊迎向那股冲击,“誓音印记……失控了!”
我透过他肩头望去,只见音海边缘开始崩裂,一道道裂痕蔓延如蛛网。
而在那裂痕之后,是真实的聆音谷——
夜空下,山谷静谧如常,可就在下一瞬,第一声哀嚎撕裂了寂静。
那是音奴的哭喊。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数十、上百道声音同时爆发,如同千万根琴弦在同一瞬崩断。
我“看”到那些曾被谷主以天籁鼎操控的音奴,一个个猛然睁眼,瞳孔泛起诡异的银光,体内誓音印记如活物般蠕动,竟开始逆向吞噬他们的主人!
一名长老正欲施法镇压,却被自己最信任的音奴反手扼住咽喉,那音奴口中吟唱的,竟是早已失传的心狱古调。
长老的脸瞬间扭曲,声带寸寸断裂,鲜血从耳鼻喷涌而出,而那音奴的眼中,竟浮现出一丝……解脱般的笑意。
“他们……醒了。”我喃喃。
沈砚握紧我的手,声音冷得如冰:“不是醒了。是被唤醒了。”
我猛然醒悟——
心狱执事释放的不只是我们的记忆。
他释放的,是所有被誓音法则奴役的灵魂。
那些曾被抹去意志、被篡改忠诚的音奴,体内深埋的誓音印记,因我们意识融合而产生共振,如今,正一寸寸挣脱枷锁。
而这一切,是清算的序曲。
音海开始崩塌,残魂化作光点消散,记忆碎片纷纷坠入深渊。
我和沈砚的身影逐渐模糊,意识被一股力量强行拉回现实。
“要走了。”他低声道。
我点头,却在他眼中看到了与我相同的决意。
我们没有再说话。
因为在彼此的目光里,一切都已明了——
那些被欺骗的岁月,被篡改的誓言,被碾碎的真心……
不会再被原谅。
风停了,音海沉寂。
最后一道光熄灭前,我回头望了一眼心狱执事。
他依旧站在原地,身影渐渐透明,仿佛即将归于虚无。
“你呢?”我问。
他笑了笑,轻得像一声叹息:“我本就是执念所化。等你们真正走出誓音牢笼,我……也就该散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化作点点微光,随风飘散。
下一瞬——
我猛地睁开眼。
冷风扑面,夜色如墨。
我躺在聆音谷的祭坛之上,身下石台布满裂痕,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浩劫。
沈砚就在我身旁,缓缓坐起,指尖还残留着音波的余震。
我们对视一眼。
没有言语,没有追问。
只有彼此眼中,那终于不再迷茫的光。
远处,哀嚎声此起彼伏,火光在山谷中接连亮起。
有人在逃,有人在杀,有人在哭喊着求饶。
而那些曾低眉顺眼的音奴,此刻正缓缓站起,眼神空茫却坚定,口中吟唱着某种古老而陌生的调子。
我知道——
他们听见了真正的誓音。
而我们,终于可以开始讨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