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事先商量好的计划,杀人都是临时起意,你对上我的暗号,我们莫名其妙开始了行动。所以如今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张聆台先开口了:“你想好今夜过后该怎么办吗?”
“没有。”张闻亭摇头,“完全没有,我就是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和原因。”
张聆台哈哈大笑,指尖的烟蒂抖了抖“我也是!我完全不知道你会和我同一时间行动!我打电话给你,只是想让你听到你爹的遗言。”
缓缓浮现出如出一辙的笑容,张闻亭说,“我也是这么想着,才接起了电话。”
“诶!”他紧接着反应过来,“话说今天晚上你是不是第一次对我说‘我爱你’这三个字啊?”
谈到这个,张聆台罕见地红了耳廓,“我这么说过吗?我说的明明是节日快乐,你可能听错了。”
“说节日快乐的人是我!”
“诶!那你就用一句节日快乐来搪塞我!你那时候怎么不说你也爱我呢?”
这下子轮到张闻亭脸红了。
“话说,哥。“张闻亭靠在白漆的铁栏上,就那样往布鲁克林桥下的东河面望去,“你这些年就是这么一直过来的吗?”
张聆台不答反问,“你不是吗?”
“我也有几年不住在这儿。”张闻亭笑嘻嘻地说,“我可耻,我当逃兵了,把你一个人留这儿。”
他的意思是张聆台经历了更多。
是的,比起张闻亭,他在那个炼狱呆了更久,他经历了更多的事情。总是这样的。
哥哥总是要比弟弟经历更多。
张聆台望着平静的河面,游轮的灯光把水映照成金光闪闪的天堂,有富人在里面觥筹交错把酒言欢。游轮从桥洞底下经过的时候,能看到合衣在桥洞地睡下的乞丐,不是没有坐过,也不是没有朝那些人扔过撒了黑松露的法棍。前者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后者却如获至宝。苦难永远只是一些人的苦难。
张聆台不觉得自己的苦难大过这些人。其实他已经很幸福了,有富人区最大的私人宅邸、豪华到让同伴侧目的各种座驾、光鲜亮丽的爸爸妈妈……他还有一个和自己同病相怜的弟弟。
“你不是逃兵。”张聆台说出真心话,“看到你远离这个地方,我就会幻想那个幸运的人是我自己,靠这种想法挺过来的时候不是没有。”
但是他很快摇摇头,“这种想法是错的。”张闻亭看他,而他继续解释说,“哪儿都是炼狱,世界上没有天堂。每个人都是别人的炼狱,有心还是无心都是,有意的地狱事在人为,无端的地狱更可怕。”
“逃不掉的。”他分外冷静,任由烟烧到了自己的指尖,“就算把他们杀了又怎么样?我们嫌疑那么大,肯定会坐牢的,杀了这么多人就是要坐一辈子的牢,牢里面的日子只会更让人难熬。”
说到这儿,就有警车呼啸着赶来。不知道是哪一个案件先露出马脚了,不过张家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两个唯一幸存的不被怀疑才怪了。
警车堵在桥头和桥尾,不知道什么时候行人都被疏散了,只剩了下两个嫌疑人站在布鲁克林大桥的最高点。繁华的都市在上桥口的两端蔓延,射线一样的灯火迸发,把重要的人围绕在中央。
一串串灯火落到好远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两个恶人像是要被世界遗忘了,又像是要被烈焰的炼狱给包围在其中,烈火在缓缓烹油。
张闻亭就是在这个时候再次说话了。
“不会的。”他露出那个让人沉醉的恬淡笑容。张聆台觉得就算现在被戴上手铐都可以接受,就是这么伟大的笑容的程度。
然而张闻亭却轻轻抱住他,就像那个绝望的早晨一样。他说:“是我杀了所有人,我留好遗书了。”
张聆台一瞬间愣住,“你说什么?”
“我伪造了一份遗书,对所有的事情供认不讳,但你是无辜的,你只是一个受害者而已。”
“我想好了的,哥哥。”张闻亭把头埋在他的肩窝,有低低的笑声传出来,“其实我知道的,在哪里都是地狱,只有所有人都消失掉,你才可以真正的逃出来。所以现在我才不当逃兵。”
“你这个没用的坏哥哥!”张闻亭突然严肃了语气,愤怒地一把推开他,毫不疑问他会在下一秒恶狠狠地说出“我恨你”这三个字。
可他说的是“我爱你”。
他坠下桥去。
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张闻亭微笑着从桥顶迅速下坠的那一幕既美丽又让人感受到绝望。李诗筝完全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一分一秒都绝无可能。
就在这时,天上淅淅沥沥落下了蓝雨。
像神明的泪水包裹了世界,地狱的火焰被熄灭了。蓝色的雨水让城市里的每一个人都惊讶地擡起了头,惊呼着感叹着。而迅速下坠的张闻亭却浑身散发着靛青色的光芒,这次坠入蓝河的过程李诗筝看得一清二楚,无法用人类的语言来形容超乎自然的绝伦,蓝色的水笼罩那一道身躯,所有的蓝色都在朝张闻亭汇集。
直到雨停下,湖面上了无波澜。
张聆台这时候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弟弟。他是一张白纸,纸面上全然是弟弟画出的黑墨,现在所有墨渍都被强行敛去,只剩下满目疮痍的纸孔。他神情溃散,不知道自己遗忘了什么,只是觉得自己一定忘了重于生命的人。
头好痛,可是一定要想起来。他从风衣里掏出螺丝刀,刀尖对着自己的后脑勺——要想起来,他这么想着,刺下去。
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