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诗风没有听到,当然他也不会听到。他正在和学长一起给消防员们分发矿泉水。
不会拒绝别人的帮忙,或许说也没有必要拒绝,李诗风因此成为商学院远近闻名的好人,任何人都可以找他帮忙,当然也没人会拒绝他的请求,大家都乐意和他打交道。
而现在,志愿协会的学长搬来一整箱冰矿泉水,李诗风将水递给作业的消防员们。
也都是很年轻的人。做这种工作的大多都是青壮年。和他相仿的年纪的人,却也在燃烧自己的生命去救助他人。
李诗风对他们很敬重。
这么想着,李诗风将水递给他们的队长——那个正靠着墙休息的年轻人。刚才正是他果断地朝张聆台开了那一枪麻醉弹,如果没有他,恐怕局面不会那么快被控制住。
“谢谢。”对方说的是中文。
橘黄救援服把队长的好身材展露无疑,宽肩窄腰,臂长臀翘——诶?屁股翘是怎么回事?不仅如此,队长胸前的高亮度阻燃反光带也有微妙而性感的弧度。
这家伙的肌肉这么夸张吗?
说实话,这不是欣赏肌肉美男的时候,而且李诗风的性取向绝对不至于不正常,他也只是因为对方说的是中文而多想了一点。
李诗风多看了一眼这队长,消防面具遮住了脸,只留出一双海蓝色深邃的眼睛。
外国人?可他说中国话呢。
李诗风停止瞎想,把水递给他之后就转身离开了,临走前听到有人喊他高德,噗嗤一笑。哪有人叫这个名字啊?God?神?
管自己叫神?
未免也太自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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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诗筝坐在张聆台的身侧。
他被注射了镇定剂,以一种将要发力但是无法控制身体的姿态瘫倒在座椅上,即便如此,警察还是将铁光锃亮的手铐羁押在他青筋毕露的、骨节嶙峋的手腕上。
他们对他说老实点。
张聆台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用异常坚定的语气说:“你们休想阻止我找我弟弟。”
前座的两名特警相互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里都看出了嘲弄。其中一位很坏心眼,他非要调侃这个精神病犯:“乖乖,你这要找的是烈焰地狱的弟弟啊。”
说着,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有人伸手拍了拍张聆台的脸,而他固执的偏过头去。
他在自己的口袋里翻找起来。
戴着手铐不方便,但他还是找到——
一本类似便条贴的小册子。
他颤抖着手指翻看内容,嘴里念念有词,那是他清醒时记下的内容。
“我弟弟叫张闻亭,是我爸爸的兄弟的孩子,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亲人。”
他一字一顿地念着。
这样说,焦灼痛苦的神情渐渐消散了。仿佛活过来,先是从无神的暗淡转为有神的明亮,也和崩塌的雪山一样,冰雪从山麓缓缓褪下,最后他露出一个春冰消融的微笑。
“我弟弟叫张闻亭,在伊利斯顿小学念书,养一只黑色的小猫,后来紫罗兰色的猫死掉了。”他翻页继续念着,声音低了些。
这时候不一样,他神情一会儿像黑夜一会儿又像白昼,很难知道他真的在想什么。只是同刚才藤蔓般富有生命力的笑容相比,不免有浸润在昨日盛夏里的错觉。
“我弟弟叫张闻亭,他是我的对手,是我必须要战胜的人,他是小偷是坏蛋,他不是我弟弟,他是我的敌人,我一定要——”
“一定要杀了他。”
张聆台读到这里,错愕地失了声。他的神情变得肃穆冰冷,像是冰封千年的坚冰,但又复燃着哀戚戚的冷焰。冰与火在不停流转和杂糅。那味救命的解药原来也是毒药。
爱与恨交加。
就在他精神恍惚的片刻,警官已经从他手里抢走那黑色册子,饶有兴致地翻看,然而他并不懂中文,“这他妈什么鬼画符?你要找的究竟是哪门子的弟弟?还杀了他,你他妈编小说呢?”
张聆台回过神来,眼里一下子沉寂下去,他声音低沉而愤怒,“把它还给我!”
“我要是不呢?”
警官将册子藏在身后,他只是想逗逗这个傻家伙,却没想到对方扯住他的衣领,将那张俊俏而狰狞的面孔贴的很近。
“把它,还给我!”
他顿了顿,又说。
“把他,还给我。”
警官约翰擡手就给了这个不懂规矩的精神病犯人一个耳光。众所周知,他们在美利坚没有人权,反正精神病人不负刑事责任,那么就算随意殴打他们也算是理所应当。
想到刚才那可怜的受害者,约翰更觉得是罪有应得。不过看着男人沉浸在痛苦中却依然动人心魄的漆黑双眸,他鬼使神差地话锋一转,“我当然可以还给你,不过……”
“你帮我弄出来,我就告诉你。”
旁边的同伴一下子笑出了声:“约翰!你可真是不挑!被神经病含住说不定也会变成神经病!鬼知道他的症状会不会传染?”
一车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只有张聆台当真了。他犹豫,但没有过多犹豫,只是屈辱地咬下唇,“如果我这样做,你就愿意……还给我吗?”
“哦——宝贝儿,当然。”
张聆台低下身去。
李诗筝已经再也忍受不了,她几乎是立刻去擡手阻拦那即将弯下脊梁的男人。
指尖徒劳的穿过透明的光影。
不,不要这样。
她完全束手无策,听见了那样的声音。
她再也不忍心看下去,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