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0
「无论什么地方,只要你爱它,
它就是你的世界。」
——《夜莺与玫瑰》王尔德
玛蒂尔达就是在这时候点起了火。
蚰蜒婉转的火舌在地面轻轻舔舐一圈,一旦接触到绿色的可燃物,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四周扩散开。
玛蒂尔达的火焰温度极高,在几寸呼吸之间,场上就蔓延着化不开的灰黑浓雾。
这会儿终于有人发现不对劲了。
他们四顾逃出去的路,却发现缄默的藤蔓已经封锁了所有出口,嘉德丽亚的结界能够扩张到整个斗兽场。在这铁律一般的结界当中,没有人可以逃离,没有人可以幸免。
哪怕是精通瞬移的车在宪也不行。
所以刚来到观众席就被熏得咳了好几声的车在宪怒骂了一句,拍身旁挪亚的肩膀。
“德国小狗,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车车车车车在宪?”
挪亚头晕眼花,已经结巴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和灵魂走到半路呢,就听见路过的返生官说蓝河尽头有大事发生,我问是多大的事情,那女人回复我是两男争一女。我还以为是张闻亭和沙尔玛在争李诗筝,结果突然冒出个兰德普!我马上就瞬移过来,真不赶趟,被结界困住了。还好你们也在。”
“这真是太让人震撼了。”车在宪的表情与其说是担忧,更像是兴奋,大有一种“让我瞧瞧怎么个事儿”的八卦心切。
“现在发展到什么地步了?李诗筝选了谁?张闻亭又怎么说?”
“现在的情况是。”一旁的沙尔玛突然插话,“咱们的蓝河马上就要易主了。”
车在宪这才注意到左手边还有这么个坏家伙。他连忙拉着挪亚往后退了好几步。
如果不是在结界之中无法使用特权,他会毫不犹豫地带着挪亚瞬移到百米开外。
“你这家伙又是怎么出现在这儿的?”
“情况很复杂,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沙尔玛对他的冷脸无奈地耸耸肩,“不过现在我们在观众席上,并且舞台上正在展演的戏码也不是我们一时半会儿能插手的。既然如此,还不如好好看戏呢。”
他打了响指:“樱井奈。”
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少女从不远处走过来,和那冷若冰霜的脸形成反差的,是她手里的几大纸袋爆米花。她将爆米花递过来。
“咦,我以为你会从地下钻出来呢。”沙尔玛接过纸袋爆米花,递给一旁的挪亚。
“愚蠢的领袖大人。”樱井奈毫不客气地回击她,“您忘了,在嘉德丽亚的结界之内没有人能使用特权,上次李诗筝指出她的纰漏,这次她吃一堑长一智,就连地底下也覆盖了结界。”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樱井奈:“我没有脚吗?走进来的。”
“您知道吗,为了不让爆米花错过最蓬松的口感,我在前一天就买好爆米花来到这里等待着。我和爆米花在这破石柱堆里躺了整整一晚上,只因为你想吃焦糖味的。”
沙尔玛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樱井奈手里还有两包爆米花,她很随意地递给车在宪其中一包,“你,吃不吃?”
车在宪的目光先是停留在那一包的爆米花上,然后又转到少女美丽冰冷的面孔。
“这是给你的谢礼。”樱井奈露出一个破冰的微笑,刹那间春风袭来,冰层破裂,清澈而凛然的河水瞬间解冻了。
车在宪的心错乱了一拍。
“谢礼?”
他接过纸袋,和她莹润的指尖触碰。
有朦胧的电流划过。
车在宪的耳尖悄悄红了。
“那天约里和玛蒂尔达来找我,我躲在地底下,是你替我解围,所以谢谢你了。”
樱井奈不用“替罪”,她用“解围”,多么一个顾及男人颜面的温柔女人!
车在宪的灵魂被她的话语狠狠地触动,他一瞬间觉得那时挨过的毒打都不算什么。
英雄总是要救美的。
“噢,这有什么好谢的,真是见外。”车在宪说着,慌乱地把爆米花塞进嘴里。
樱井奈只是缓缓地环顾着四周。
“那个蓝血的返生官张闻亭呢?”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不知何时,张闻亭已经不见了。
.
黑雾最深处,李诗筝静默地站在那儿,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方,站在兰德普的身旁。
安娜看起来近乎筋疲力尽,玛蒂尔达的额头也流下汗珠,约里的脸色已经很苍白。
这次规模比之前的蓝河战争更加庞大,也只有这样才配得上兰德普膨胀的野心。
他要蓝河里成千上万的返生官都对他俯首称臣,他不仅要打败旧神还要成为新王。
他要告诉蓝河的神,告诉蓝河里的所有人。神治的荒诞岁月已经过了,现在是人治的时代,是他希尔顿-兰德普统治的新时代!
李诗筝上前去,蓝河之泪的光芒在她的指尖流窜,她将双手轻放在玛蒂尔达和安娜的肩上,源源不断的力量被传递给二人。
“坚持住。”她轻声道。
“为了我们的新时代。”
安娜咬紧了牙关,呢喃道。
“为了……我们的新时代!”
她冷呵一声,指关节缓缓擡动。
在她殷切而疯狂的视线下,环绕着巨蛇般藤蔓的通天巨柱已经开始松动。玛蒂尔达的高温烈焰更加滚烫,焰心爆发出明黄色的刺眼光芒,要把石柱彻底融化!
在动了,在动了。
兰德普的目光愈发痴迷。
众人的呼吸愈发急促。
石柱在松动,在轰鸣。
不断有冰蓝色的碎石从返生柱上掉落而下,却被温度达到极致的明焰汽化成冰蓝的雾气,遭遇到滚滚黑雾后凝结下坠。
靛青的凝结核满天飞,蓝色热雨滂沱。
暗无天日的绿森,穷途末路的火焰,诡异瑰丽的蓝雨、浓烟滚滚的黑雾、濒临倒塌的巨柱。
已经将返生地逼成了一个真正的炼狱。
火焰在囚笼里扎根生长,不断蚕食斗兽场的空地,将返生官和灵魂们逼到角落。
随着黑洞里源源不断传入的无辜者,安全地界却在不断缩小,很快所有人就会失去最后的落脚点,被迫面临这几千度的火焰。
而这里是蓝河断流的地方,不可能有蓝河水能够给他们续命。纵使是再强大的返生官,也要忍受被火焰淬炼筋骨的酷刑。
更别提那些羸弱不堪的灵魂们了。
挪亚现在就感觉自己要被融化了,他回过头去看汤匀,而汤匀正站在熊熊烈焰里。
她神情莫测,任由恐怖的火苗吞噬洁白的裙摆。
那绵白的丝织转瞬之间变得焦黄。
“汤匀!”挪亚一瞬间慌了,也顾不得那几千度的火焰究竟如何滚烫,只是义无反顾踏入火圈之中,将她从地狱里往外面拽!
“把手给我——汤匀!”挪亚的翠绿色眼眸里倒映着光亮,即便他此刻因为返生柱的缘故而虚弱不易,即使他知道自己如果被火焰烧死,就再也无法回到现实中……
他也义无反顾地去救她。
.
火场的正中央,返生柱在濒危。
已经能够看到底部的石堆散乱,狠狠嵌入地面的通天之柱居然被安娜往上拔出了十几米,随着柱底与地面的牵扯越来越少,那通体的蓝色光芒也渐渐微弱。
像神明虚弱地阂上祂的双眸。
“即便如此,你也不愿意露面吗?”
李诗筝冷冷地笑着。
然而,就在返生柱即将脱离地面的那一刹那,一声长久而暴烈的轰鸣从上方传来。
那是怎样强大的力量,只是一瞬功夫,返生柱上的绿色藤蔓已经全然碎裂!
从柱体最上方,贯彻下一道毋庸置疑的巨力,将整根柱子完全钉死在地面深处。
地面震荡起一阵剧烈的冲击波。
所有人都往气浪拍打得后飞去。
在满天的蓝雨之中,一道人影从柱子的顶端缓缓地走下来,居然是以完全垂直于地表的方式。他的每一步走动,浑身都坠落下散发着光芒的冰蓝色血液,血液一寸寸滴落在地面,汇聚。
形成一条蓝色的河流。
他缓缓擡起了漆黑的巨剑,双眼中蓝色火焰在缓慢燃烧,却比玛蒂尔达的焰火更为瑰丽。这个浑身上下都是黑与蓝的男人。
他贯彻了蓝河世界的法则,他成为蓝河美学的典范。
他是返生官,张闻亭。
风声簌簌,黑烟滚滚。
李诗筝在蓝色雨水中和他无声对峙。
张闻亭明蓝色的眼里流淌出血液,蓝色的血液。那是因为血契的诅咒,他无时无刻不体会着即将流尽血液的痛苦,然而因为是蓝血,他的身体又在不断的恢复功能。
死亡与再生。
可以想象每时每刻都有上千平米的血液在他身上流失与再造,他的身体是一道散发蓝色光芒的闸门,闸门洞开洪水喷薄而出。
他的身体流淌下源源不断的蓝色河流,在地面汇聚,流淌,流向四面八方,流向五湖四海。
他就是蓝河。
“张闻亭,你不可能阻止得了我!”
兰德普目眦欲裂。
“这一次,我要让你彻底跌落神坛!蓝血又怎样?黑石之剑又怎样?哈哈哈哈哈!到头来你还是被血契折磨得死去活来!”
“你的女人就这么离开了你,你瞧瞧自己现在的样子,浑身上下都那么狼狈!”
“你这个怪物!如果不是还有利用价值,李诗筝之前会站在你那一边吗?”
【对我来说只有有趣是最重要的。】
【如果无趣,那我会离开。】
【你笑得真假。】
【你真没意思。】
李诗筝。将手指放在嘴里咬破的她,把蓝河之泪的那一滴血贴近伤口的她,将血珠洒落到蓝河水里的决绝冷漠的她。
解除关系的她。
哭泣着说他要离开的她,冷笑着的她,微笑或哭泣的她,轻叹着说“再见”的她。
李诗筝。
张闻亭朝她伸出手。
“李诗筝,过来。”
满天的蓝雨,他将手里的黑伞撑开。
他说,“李诗筝,到我的伞下来。”
.
李诗筝沉默着和他对视,他的手仍然停留在半空中,上面沾满了靛蓝色的血液。
兰德普说的没错,现在的张闻亭实在算不上体面,蓝的颜料把他浑身浇透了,他像是随时都会蒸发在滂沱大雨中一样。以他为圆心的地面之上是流淌的河流和震荡产生的沟壑,他温柔而孤独地凝视着她。
苍白的皮肤上有蓝河蜿蜒着。
“李诗筝,你现在还觉得我有趣吗?”
他哽咽着,用支离破碎的声音问她。
李诗筝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她摇了摇头,往后退步。
她没有握住张闻亭摊开的手掌心。
她没有被他拉到伞下。
没有站在狭小的空间里,没有闻到他身上的栀子花香。她不会再知道那柄伞下的气流是永恒静止的,像是一片小的避风港。
她不会再知道了。
张闻亭黯淡地垂下了手。
却在下一秒,被一只手猛的抓住。
李诗筝以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速度回头,猛的冲向蓝雨之中的那个怪物。
这实在是发生的太快了,兰德普不敢相信,安娜和玛蒂尔达和约里都不敢相信。
审判团的众人都不敢相信。
像小行星突然撞击地球,两颗灵魂发生巨大的震荡,李诗筝带着烟尘打在他怀中。
“张闻亭!”李诗筝朝着他大吼。
“你现在最最最最有趣!”
张闻亭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