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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7(2 / 2)

他现在还发红的脸颊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么一个莫测的人居然觉得他有趣。

何其荣幸,何能何德。张闻亭心想。

.

蒙古黑马在她手上变得乖顺。

李诗筝不紧不慢地拉扯缰绳,重心稳定得像是一种天赋。所有马儿都会喜欢这样的骑手,被她的脚跟轻轻磕着马腹,马儿只是收到提示却不是胁迫。

但却是毋庸置疑的掌控。

尤其是拉停的时候。李诗筝不是持续向后拉近缰绳,而是猛的收复后扯,水勒嗑在马嘴发出细碎声响,这样是非常霸道的逼停,即使马儿并不快跑,她也要让对方意识到她的权威。

李诗筝野驯花了一些时间,她有耐心。

挪亚一开始还抱着偷学的心态认真看了一会儿,但后来他发现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学会的技能,就拽着自己那匹夸特马撒丫子玩去了。

汤匀的德保矮马轻轻叫了一声,想也不想地跟了上去,它叫的也很可爱,汤匀只好微笑着纵容这浑身上下写满“我超可爱”的家伙,不拉紧缰绳,而是任由它跟在挪亚后面轻快地跑着。

两人一下子跑远了。

李诗筝不急不躁,又牵着黑马磨合了一圈。张闻亭的利皮扎马在他身下很乖顺,有些不太能理解李诗筝和黑马之间的拉扯,它静静踱步,浅银灰色的宝石眼睛眨了眨,似乎是有些疑惑为什么主人还不让它快点儿撒丫子跑起来。

过了一会儿,李诗筝终于开始御马慢跑,张闻亭骑着马走在她旁边,声音很淡。

“聊聊?”

李诗筝的身体跟着马背颠簸,幅度很小,头顶束着的头发垂落到后背,像是黑色的马鞭。她轻轻侧过头,目光不看张闻亭,而是看着不远处撒丫子跑的挪亚和汤匀的马儿们。

意思是”你说“。

“我一开始不知道你记得,所以才装作不认识你了。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以前的人生了,在蓝河呆久了,人会觉得自己脱离了以前的岁月,更何况事实就是这样的,因为蓝河的规则,除了你这个特例,现实里没有人会记得‘张闻亭’这个人。”

“我知道。”李诗筝点头,“你离开之后,我试着找过你,并且我见到了你,在四年前。”

“你还特意找过我?”张闻亭愣住了。

“找过,怎么可能没找过?”李诗筝露出一个“你在说什么胡话”的理所当然的笑容,“我身边一个非常在意的人突然消失了,我怎么可能不去找你?为了找你,我向林芮打听你的行踪。”

“你和她应该不对付吧,让你去找她打听……”

“不,这还不是最难的。”李诗筝一手握着缰绳,一手轻擡打断了他的话,“最难的是我一个人飞到纽约曼哈顿,人生地不熟,虽然语言交流没有问题,但是要打听到你的地址很不容易。”

“我在纽约呆了两个月零三天,从那天考完之后到高三的期中考试之前,我没找到你,没有一点儿你的消息,但是之前递交给英国牛津大学的申请书却有了消息,为此我必须重新回到青树,顺利拿到毕业证书,我就回国了。”

“抱歉,我那时候……”

李诗筝语速很快,又或者张闻亭本身就在不停的迟疑,所以他的话变得格外容易打断。

“我知道。”

李诗筝就故意打断他的话,因为她自己有话要说。这时候张闻亭感觉自己就像那匹蒙古劲马,行走的节奏都被她牢牢掌控在手里。

“后来我见到了你。”

“你见到了我?”

“我见到了你,但不是那种看见的见到,只是知道你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你出国之后又过了两年,你回过国一次,我查到了你的航班。我知道你回来会做什么,但是我算错了时间。”

“那一天有雨,市区里堵车了,我没能按时赶到公园墓地,我去的时候你已经走了。但是我知道你是去给你妈妈陶迎扫墓,我走到她的墓碑前,我看到你一个小时之前放在那儿的新鲜的栀子花束,我就知道你曾经来过了。”

“那天雨大,记得很清楚,我淋湿了,因为车太慢了,最后一段路只能用跑的,跑过去的。但是还不算很糟,因为知道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又觉得没那么无趣。我真正觉得无趣的时候,是我突然有天找不到你的行踪的时候。”

“那天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那天之后,你的痕迹像是被世界抹去了,连你的名字都在别人的脑海里失踪了,那时四年之前的冬天,是你从青树离开之后的第七百九十六天,一八年十一月二十三号,也是你真正意义上消失的第一天。”

“那一天过后,你们张家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张家唯二的兄弟死了,张遗风也死了,只剩下了张聆台,也就是你的哥哥。我去见过他,以他弟弟同学的身份,但是他说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有个弟弟。所以我又去问了别人,我问了很多很多人,曾经所有出现在你身边的人。”

“他们不知道张闻亭是谁,不知道张闻亭怎么写,我说是张,闻,亭。闻是举世闻名的闻,亭是亭台楼阁的亭,他们说,很好听的名字。”

“可张闻亭是谁?”

“我觉得不可思议,我在网上找你,我在学校的档案馆找你,我在学校往年的监控上面找你,在人类能想到的任何能够留下痕迹的地方找你,可是自从那一天,你就永恒地消失在世界上了。”

“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李诗筝看向张闻亭,目光灼灼。

冷风一直吹,其实感觉不到冷,只能感觉到飒爽狂躁的风,草原的天是阴的,阳光在乌云的间隙里打转,吝啬到只小片小片投下了金光。

但因为想起过去,还是觉得手脚发冷。

张闻亭的心被劲风吹拂,天地之间都仿佛只有晦涩的苍凉的风,李诗筝提拉起他的绳索,在他残缺的身体里拽出了破碎的零件,让他低头看。

看身上油渍浑劣的旧伤。

张闻亭闭眼,再睁开时冷风吹进眼眶,他却已经不觉得冷,而是胜过百无聊赖的钝痛。

“都过去了。”他轻声说,“一些过去的事情。”

眼里的释然是天边飞过的一点苍鹰。

再重复一声,“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