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有趣啊,不是吗?”
挪亚这时候说话了。
之前的对话里他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就当了一块背景板,积压到现在的好奇才破土而出。
他看看在场心思各异的三人,弱弱的发问:“那个.....冒昧打扰一下,为什么你们说的我一个字也听不懂,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你们背着我偷偷讲小话了?”
挪亚没有等到三人中哪怕任何一个的回应,他震惊了:“你们都没把我当朋友吗?!汤匀,诗筝,闻亭,你们谁来解释一下啊?”
他顿了顿,用让人觉得有点儿想笑的悲愤语气说:
“你们排外!我恨你们三个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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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诗筝和汤匀去安慰柏林小子。只有张闻亭还怔在原地,多年前那个夏夜的笑脸和当下李诗筝的笑脸重新对上。他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一场经年的风暴,久违的感觉席卷全身,而现在平静到令人疑惑的李诗筝,才是巍然不动的风暴眼。
她隔着狂风骤雨看他,张闻亭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才发现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这个所谓的“朋友”。
这个曾经一起走过夜路、度过一整个学年、在花店里谈过话、错入他生活的人。
张闻亭其实很无措。
正如他自己说的,学生时期的他自以为孤僻,明明衣食无忧却终日自怨自艾,无论是对家庭和人生都有数不清的愤怒。不理会任何人,我行我素特立独行,喜欢数学,偶尔也在贴吧发发牢骚。
张闻亭自以为他那短暂的二十年人生是一座高高垒起的沙塔,空有其表华而不实。看起来很庞大,其实风一吹就会坍塌消散。
路过的人看到,并不在意,偶尔议论一下这沙塔坚不可摧或是脆弱不堪,反正也就是站在那儿指点一下的事情,并没有人真的在意。
他以为李诗筝只是路过,这个人很好,和他机缘巧合下打声招呼,片刻后转身走掉。她也许会好奇这沙塔怎么莫名其妙坍塌了,但也只是疑惑片刻,过段时间就忘了。
没想到李诗筝不是路过。
而是彻底停下了脚步。
张闻亭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些事。
但是他也有一些事必须要问明白。
他说:“这么多年,你……”
李诗筝说:“我一直过你的生活。”
难怪他第一次看到李诗筝,看到她那洋洋洒洒的人生时,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
他以为自己是自作多情。
她是恰好在他离开之后就名列前茅了,恰好在那个秋天申请了出国的offer,恰好在他的梦校,恰好读数学系。
恰好过着他羡慕的生活。
所以他才很奇怪,为什么李诗筝会觉得这样的人生没意思,她明明有和睦的家庭,爱她的亲人,一帆风顺到像是温室里的花朵的人生。
为什么生前的世界是让她觉得那么无聊,为什么她对他那些劝慰的话那么恼怒,为什么她不向他袒露她的人生,因为她在走他的轨迹。
她耿耿于怀,她过张闻亭的人生。
为了报复他的不辞而别。
张闻亭沉默了半晌,低下头对她说:
“对不起,是我毁了你的人生。”
李诗筝说:“你还是没明白。”
她摇头,走到张闻亭面前。
久别重逢的人,距离再次拉近的人,他们可能会拥抱,也可能只是面对面许久。
所以一边的汤匀和挪亚都没有去打扰,而是静静地看着。
然后挪亚很快就目瞪口呆了。
就看到李诗筝揪住他的衣领,然后扬起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
张闻亭的脸轻轻偏了过去,他错愕地轻轻“嗯?”了一声,怎么也想不到李诗筝会打他。
汤匀还在高喊:“打得好,这小子该打!”
一直围观的挪亚却坐不住了:“好好叙旧怎么还打人了?汤匀你胡说什么,我们是不是该上去拦一下啊,待会儿又动手了该怎么办?”
挪亚像是夫妻之间共养的一只金毛大狗狗,爸爸妈妈吵架了,它不知道该站在哪一边,它坐立难安,它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在空气里胡乱扒拉,不知道该扒拉爸爸的手还是妈妈的手。
李诗筝没有看别人,而是紧盯着张闻亭,清冽的眼睛里居然有光可鉴人的恼怒。那么直白的情绪好像不属于她,又好像一直存在,只是被漫长的岁月给隐藏,现在才一点点地深挖出来。
“我他妈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句话。”
李诗筝堪称暴戾地扯着他的衣领。
“以后你再说一次这句话,我就再打你一次。当年你说完这句话之后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我还没有找你算账!我甚至都还没有问你!”
“现在你给我听好,竖起你的耳朵给我听仔细了。”李诗筝凑近他的脸,声音很沉很沙哑,如烈火烹油,粗暴无礼到都变得完全不像她自己。
“第一,不是你毁掉了我的人生,是你拉住了我的人生。”
“第二,在我知道这些年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之前,在我对你感到彻底无趣之前,你最好乖乖的呆在我身边,敢逃你就完蛋了!”
“第三,从现在开始,我会一步一步揭开你的过往,会想尽办法知道你张闻亭身上发生的所有事,而你最好不要想着能瞒过我。我以前有办法知道,现在也会有办法知道,我们走着瞧。”
漂亮!
汤匀吹了个口哨,鼓掌。
单调的掌声在寂静的蓝河里回响。在李诗筝愤怒至极的语气里,在张闻亭手足无措的表情里,在挪亚搞不清事情走向的疑惑里,回响,回响。
这才是李诗筝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