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德于是有些惊讶,他说。
“我在笑吗?”
直到丹尼尔大笑着走远,他才若有所思地道,“我居然在笑。”他轻轻摇了摇头,顺着乡间的小路朝巴斯台镇上走去。
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儿子的脸孔,他想,挪亚那小子在哪儿呢?有好好上课吗?不会又和朋友们在镇上鬼混吧?
这么想着,他走到自家门口,打开门。
“挪亚?”他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
他疑惑着,走进了玄关,将风衣挂在鞋柜边的松木衣架上,脱下沾满泥土的皮鞋。
突然感觉到身后的门被关上,他皱着眉头回过头去。
“挪亚,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晚……”
突然,路易德的声音戛然而止。
关上门的男人摘下兜帽,露出那褐棕色的凌乱头发,冰蓝色的瞳孔镶嵌在深陷的眼眶里,他形同枯槁,面色却格外狰狞。
“欧利文-路易德!”他沉着嗓音道。
在那一瞬间,路易德也认出了他。
那是败诉方的当事人——谢尔曼。
他们几个小时前才见过,路易德当然记得,就像对方也记得他一样。
路易德本想开口询问,但在看到对方手里那漆黑的铁块时,一下子止住了话头。
他神情凝重,缓缓地举起了手,将双手举到头顶处。
“先生,请,请冷静。”他道。
“噢,亲爱的大律师,您还有这样憋屈的模样啊,方才在法庭上不是很嚣张吗?”
男人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他的眼眶鲜红得仿佛能够滴出血液,持着枪械的手轻微抖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扣动扳机。
只这一会儿,路易德背后已经冒出涔涔冷汗,他近乎祈求,“谢尔曼先生,求你不要在这里,我们去别的地方解决,好么?”
他的儿子也许还在屋子里酣睡,也许不在。路易德不敢打这个赌,他只能拼命地摆出一副温和的神情,尽管这没法儿平息那男人的怒火。
“哈......哈哈!你居然说解决?怎么解决,该死的,你告诉我该怎么解决?你知道那百分之五的股权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你的委托人法比安成为董事长之后,他会把我们这些老股东们怎么样吗?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抱歉,我很抱歉!”路易德尽量避免激怒他,“或许我们可以找法比安先生出来洽谈一下,我保证,在他那儿我还是能说上话的,等明天,不不,当晚,就现在,我们去城里找他。”
男人沉默了一下,突然“咯咯咯”地狂笑起来,津液从他紧闭的牙关之间喷溅出来,他癫狂地笑着,一边笑,一边止不住的流泪。
那双疲惫的蓝色眼睛里涌出痛苦的泪水,他用一种异常平静的口吻道。
“路易德,我就是从城里出来的。”
路易德呼吸一滞:“法比安先生……”
“他为他的野心付出了代价。“
男人审判似地道,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举起枪的手终于不再犹豫。
”现在,轮到你了。”
“砰!”
“哐当。”
枪响的同时,清脆的瓷物掉落在地。
挪亚手里盛着曲奇的盘子掉落在地。
他呆呆地站在厨房到起居室的门口,那一幕太过难以接受,以至于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言语。
父亲那高大而缄默的背影轰然倒塌。
发生了什么事情?
挪亚站在那儿,看着陌生男人再次缓缓地举起枪,他凄惨地望着这个还处在茫然与恐惧之中的孩子,眼神里却并没有怨恨,没有愤怒,没有后悔……什么都没有了。
那空洞无神的瞳孔里,只剩下死寂一般的深蓝。
第二声枪响。
“砰。”
挪亚没有闭上眼,他原以为自己会恐惧地紧闭双眼,但是,当危机降临的时候,他没有。
仿佛是上帝对他勇敢的嘉奖——
那黑洞洞的枪口没有对准挪亚,而是对准了谢尔曼自己的口腔,随着板机的再次扣动。
一瞬间鲜血四溅如同喷泉。
饼干碎屑在夕阳那惨淡的余光里,静静地在客厅里飘散,甜香的黄油曲奇味和血腥味夹杂在一块,慢慢弥漫在挪亚如同烙了铁的呼吸道里。
最后,饼干碎屑落在他沾染了血渍的鞋面,同样也落在地上两具中年男人的尸体身上。
父亲欧利文是个很严肃的人,印象里很少笑。可在看到他平安无事时,父亲脸上的惊恐消失了,变成怅然若失而庆幸的笑容。
带着陌生的笑,他艰难吐出三个音节。
那三个音节对于挪亚来说太过陌生。
不,陌生的不是那句话。
而是从那个似乎从来没有袒露过爱意的严肃至极的男人嘴里说出。
父亲总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里深沉而缄默,除了一些简单的询问并说不出什么其他的话。不像同学们的父亲一样,坐在小酒馆里抽着雪茄谈笑风生。
就像他一直说的那样,欧利文是个很严肃的人,印象里很少笑。
应该是因为他太少笑了,应该是因为他的眼神始终那么晦暗沉寂,所以挪亚才总是忘记,忘记自己一直沐浴在那道爱意深藏的视线里。
所以直到那道视线黯淡下去。
他才意识到那句话是什么。
“Ichliebedich(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