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是一片微暗,不是彻头彻尾的黑,是那种在夜里没开灯的感觉。
因为明暗度不一样。
她坐了身,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
没错,这才是奇怪的地方。
她并不是超级赛亚人,不可能出现摔下楼梯时头部着地而安然无恙的情况。唯一的可能,她已经死了,现在的一切都是幻觉。
李诗筝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掌心传来脸颊光滑而微凉的触感,脸颊上的则是手心的干燥和温热。她又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遍全身,衣着完好,甚至连脖子上的千鸟格丝织围巾也裹得严严实实。
居然能有这么真实的幻觉。
视网膜适应了黑暗,稍微能看清周遭的情形了。她现在正处在一个空旷的地方,地面坚硬,指腹触摸到凸起的石子。感觉到踏踏实实的地面,李诗筝一撑手臂站了起来。
有微弱的光线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射来,勉强驱散了这个空旷之地的浓黑。
借着光她观察到,这是一个山洞,灰暗石壁崎岖不平,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
李诗筝没有急着往有光的地方走去,她先是退向身后,背部抵上坚硬冰凉的石墙,看起来唯一能够探索的便只有那光亮处。
她擡脚,朝着那儿走过去。
很奇怪,平时她不会胡思乱想,但可能人死后就会有一个走马观花的状态,像强制输入了某道指令,李诗筝脑海里突然浮现生前种种过往,那是一幅幅匀速闪过的图画。
时间的回溯。
从方才财政学上课的内容,到今早第一口吸入肺部的冷空气,再到索然无味的大学开篇,一纸大学录取通知书和一个人的跨国航班,再到记忆中已然蒙尘的高中生活。
然后突然顿住,卡壳儿了一样。
是的,李诗筝略过了什么,人为的。
然后再往前,父母出差、初中转学。
再往前是幼稚可爱的幼年生活,跳格子、拼图、儿童读物,噢,就像所有的小孩儿一样,还有卡通玩具和彩虹色软糖。
最后的最后,李诗筝睁开眼,看到的是暖黄的天花板,女人大汗淋漓而虚脱的脸。
通常人只能记住三岁之后发生的事情。有专家说是因为语言和认知能力有限,也有的说是受大脑结构和发育的影响、神经元储存容量的限制。当然也有比较迷信的说法,老一辈们说因为小孩儿三岁前开“天眼”,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脏东西。
但这种情况不存在于李诗筝身上。
因为她有超忆症。
李诗筝鲜少回忆什么,因为她不需要。她的记忆宫殿是一个完善的接收程序,任何信息无论是有用的还是无用的,都会被自动归纳到宫殿的每个房间,只要她想找些什么,去那儿拿便是了。
像是偷偷开了个外挂,李诗筝觉得因为这个病症,她的人生关卡的难度都降低了。小到日常生活,大到参加高考,于她而言要付出的努力都比别人少很多。这样简单而枯燥的人生并不值得太多地去驻足回顾,李诗筝给自己中道崩殂的一生做了简短的总结。
光线渐亮。
李诗筝看到了洞口外面的世界。
非常壮观。
天空是暗蓝的幕布,上面洒满了明黄的星体,宛若北欧的爱斯基摩少女脸上那小而可爱的雀斑,遍布了整个饱满光洁的脸颊。那些星芒或大或小闪烁着洁白的光,编织出一幅宏大而瑰丽的夜卷。
天幕前所未有的广阔,广阔到要吞没一切地上的土地与生灵,带着某种灵动的野心勃勃,旷野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想起那句“望平愁驿迥,野旷觉天穹”。
这时候,月亮在灼眼的星光间反而没那么耀目了,它静静地垂落在那儿,冰蓝色的,残缺的,清冷得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大地是青灰色的干燥土壤,沙砾堆积在脚边,这是风化作用形成的地貌。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白雪皑皑的山脉,白茫茫的雾气缭绕着山麓,并且随着时间缓缓地移动着。
李诗筝曾经到过长白山,这是她印象里最接近眼前的地方。冰冷干燥,峡窄谷深。
她哈出一口雾化的气,这代表体感温度已经接近零下,但是身体并没有觉得寒冷。
明明感官都清晰得可怕,可她居然会感觉不到冷。
李诗筝轻轻地笑了笑,压抑已久的情绪如同破土而出的绿芽,她第一次觉得世上有东西没那么无趣了。
就在这时,她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风声簌簌,那人的衣角却静立不动。李诗筝不由自主地将注意力放在那人的身上。
那是个很高挑的男人,身着非常低调的黑色风衣,撑一把黑色绸缎质地的长柄伞。
这个浑身上下都是黑色的男人却有苍白的皮肤,非常符合这个世界的主色调。
伞沿遮住了他的脸。
不过李诗筝还是认出了他。
张闻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