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希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十六夜完全猜不透,不过还是配合地接过了她递来的眼镜。透过镜片所看到的现实并无太多的扭曲或是变化,看来这只是一副普通平光镜而已。
在鼻梁上添上了一点切实的重量,实在很难习惯。她下意识皱了皱鼻子,正想着把眼睛再往上推一推,却听到真希说:“看看外头的电话亭,那上面有什么?”
调整的小操作看来是没办法在这会儿实现了,她赶紧收回了手,看向玻璃窗外。
“电话亭?”
视线在街上扫了两圈。别说电话亭上面的东西了,她连电话亭的本体都还没有找到,只好费劲地眯起眼,好像这样能起到什么作用似的。
最后她当然还是顺利找到了电话亭——而这是在真希的指导之下完成的。
“在那里,白色小轿车停着的电线杆,再往北三米左右。”
“……哦哦哦,我找到了!”
被漆成了寡淡灰白色的电话亭不是印象中鲜艳的正红,十六夜刚才其实已经看到了,不过以为那是配电箱,完全没放在心上,直到被真希指明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电话亭的上方是平平的檐,擦得格外干净,街灯的光映在边缘,泛着亚克力般明亮而湿漉漉的光泽,能看到电线杆倒映下的细长影子。能看到的只有这些,再往上的话,也就只有空气了。
十六夜依旧眯着眼,视野几乎快被碾压成一道细细的线了。
说实话,她真的看不到更多别的什么了,可听真希的说法,电话亭上肯定存在着什么东西。要是就这么大剌剌地说出“什么都没有哦”,会显得她格外像个庸才吧。
许是看得太久了,也有可能是这幅眯着眼的目光实在叫人觉得费劲,真希主动问她:“电话亭的顶上什么都没有,是吗?”
“呃……有的。有空气。”
十六夜厚着脸皮笑嘻嘻,感觉自己更像个庸才了。不过真希倒是不会因此而说她什么——这也没什么好责备或是数落的。
重新带回眼镜,真希也习惯性地推了推镜片,像是松了口气:“对你来说,看不见也挺好的。看不见就等于不存在。”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不过得知了自己身为麻瓜的这个事实,还是难免会让人觉得伤心呢。所以电话亭上有什么?”
“一只长了三条腿的怪鸟。”
“嘶——”
三条腿的鸟会是什么样,实在想象不出来。和“三”有关的生物,十六夜只能够想到地狱三头犬刻尔柏洛斯。
“如果是平行时空论的话……狗卷,你的咒言能派上用场吗?”真希朝狗卷棘挥了挥纸巾,“比如像是,对桐生说出‘你只能停留在这个时空’或者是‘对你而言世界的时间将正常流转’,之类的?”
“昆布昆布!”
“不行啊?”
“‘对你而言世界的时间将正常流转’,这简直像是在对世界下达诅咒。”乙骨笑了笑,“太庞大了,咒言应该达不到这么强大的效果。对普通人说出咒言也很危险。”
“好吧。”
真希摊手,摆出一副无奈神情。能想到的唯一解法宣告失败,暂时也琢磨不出别的方法了。
看来也就只有现在,能够专心品味面前的食物了吧。可是来自斜对角的视线又如此存在感十足,真希实在没办法就此忽视。
“悟,你为什么用这种笑眯眯的表情看着我们?”
“呀——就是觉得好欣慰。”五条悟做作地抹去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水,“我家的孩子都长大了,可以进行独立思考了。我真的超开心的。”
“……我不是你家的小孩。”
“只是一种比喻而已。”
抛出去的梗谁也没有接住,实在是让人伤心,但也不至于沮丧太久。店内播放着的BGM也恰到好处地换成了一首轻快的流行乐,五条悟跟着节拍晃荡脑袋。
晃荡着晃荡着,视线又落在十六夜的身上了。
“现在怀有困惑和不解,也是很正常的。说不定和我们的事件主人公多待一段时间,就能察觉到一些细小的线索了哟!”
十六夜啃完三颗菠菜之后才把自己和“事件主人公”这个称号联系在一起。
她不想表现得那么扫兴,但她必须得告诉他们,自己今晚就打算回去的这个打算
“我今天没去学校,被老师当成是逃课了,还说明天要找我聊聊,所以我真的得赶快回去才行。要是明天还缺勤,我肯定会被退学的……到时候也就没脸回家见爸妈了。”
说起这件事,就让人忍不住伤心。且在悲伤之余,还有一点难以觉察的罪恶感,肯定是缺勤一天给她的道德感带来了无比重大的打击。
“你学校不在东京对吧?”五条悟问她,“你一开始说的是‘来东京’。”
“嗯。在宫城。”
“宫城?蛮远的嘛。”
想说“还好啦其实也不远”,但又想到了今晚说不定要磨蹭到深夜才能到家,十六夜就实在说不出这么轻巧的话语了。
乙骨也在啃着盘子里的蔬菜,脸颊都被填得圆滚滚满当当。在听到宫城这个地名时,猛得擡起了头。
“桐生同学是仙台人吗?”他说,“我小时候就住在宫城的仙台。”
“是吗?真是太巧了。不过我只是在宫城读书而已,仙台也没有去好好逛过。我是从九州来的。”
“哦——”
看来是开启了一个失败的话题。还是继续啃蔬菜吧。
“说起来,你的时间循环刚开始的时候,真希和狗卷正好也在宫城处理事件吧?”五条悟打了个响指,“呐,就是二月底三月初的那几天。”
真希连头都没有擡一下,只闷闷地应了声“嗯”。
“还不小心放跑了一个咒灵,害得你们在宫城多逗留了两天,是吧?”
“这种事就不用说出来了吧!”
原来是自尊心在作祟呀。
确实,谁都不会希望自己的小小失误再次被提起的。
当然五条悟并不会意识到自己挫伤了少年少女们的心,依旧满不在乎似的,说:“谁让你们明明从仙台坐新干线回来却不给我买毛豆大福,被老师我说两句也很正常吧。”
“哪里正常了,买毛豆大福和袚除咒灵根本就是完全不相关的两回事吧?”
“但这种事情是顺手就能做的吧?”
“没那么顺手。回来的那天,我和狗卷特别忙,根本没空去逛车站商店,而且你也没说要我们带土特产。”
“哼——”
这一声“哼”中究竟包含着理解与释怀,还是纯粹地不愿意接受事实,这就难以辨明了。总之五条悟掏出了手机,和十六夜说,在3月16日之前都待在东京也没关系。
“学校那边,我会找人帮忙沟通一下的。放心啦,我们咒术师日常是很容易遇到这种场景的,该怎么应付一般人,早就驾轻就熟了……喂,伊地知?”
他拨出的这个电话倒是很快就通了。
“我这里有事需要你处理一下,你大概得去下宫城才行。具体是在……桐生,你就读的学校是那所?哦,白鸟泽学园。总之伊地知你去和白鸟泽学园的人沟通一下吧。嗯,嗯嗯嗯,对对对就是这样,你赶紧去干吧……啊?有事找我?好,我马上过来。”
这通目的不明行动也不明的电话似乎是在未尽的话题中结束的。五条悟把手机丢到了桌上,砸出一声重响,但过后还是把手机塞回到了口袋里,顺便掏出钱包。
“我有点事,得先走了。你们几个吃完晚饭记得早点回学校哦。呶,买单的事情就拜托你咯。”
黑色的牛皮钱包在空中划下了一道完美的弧线,越过桌面与汉堡肉以及仅剩一根的菠菜。等十六夜意识到钱包是朝着自己而来,匆匆忙忙擡起手时,它已经落在自己的掌心里了。
呼——谢天谢地,还好接住了。
要是掉进盘子里,或者是落入一旁的水杯中,这可就太不妙了。
十六夜松了口气,但这口气还没完全松懈完,手中沉甸甸的分量又压得她提心吊胆了。
……怎么是由她买单呀,对她这么信任的吗!
根本来不及向钱包的主人五条先生再度确认,他已经走出店外,倏地消失无踪,只余下钱包依旧真实得存在着。
没办法。既然钱包都已经丢给她了,那就当做自己是真的被他选定为买单付钱的使者了吧。
这么想着,十六夜总算是能够心安理得地打开这个陌生的钱包,靠着里头的寥寥几张纸币,勉强凑够了这一餐的费用。找回的硬币,不忘好好塞进零钱的小隔层里。
难怪能如此放心地把钱包交给第一次见面的未成年人,原来是因为里面根本没放多少钱呀。
就在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余光瞥见到了插在夹层里的银行卡。
是黑色的。格外有质感的黑色。
肯定不是错觉,这个钱包看到黑色银行卡的瞬间就明显变得更沉了。十六夜的手疯狂发抖。
啊……是深藏不露的有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