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外那如同根须蠕动的“沙沙”声和诡异的“咚咚”敲击声,在天亮前终于消失了。
但唐建知道,那东西没有离开。它只是暂时退回了阴影里,如同潜伏的毒蛇,随时会再次亮出獠牙。它留下的冰冷注视感,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灵魂上,挥之不去。
晨曦微光再次透过木板缝隙渗入守谷棚,驱散了部分黑暗,却驱不散唐建心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寒意。他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四肢因为长时间的僵硬和恐惧而麻木酸痛。更可怕的是,那种麻木感并非完全来自姿势。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
眼前的情景让他倒吸一口冷气,胃里一阵翻腾。
昨天还只是指尖的暗沉木质化,一夜之间,已经蔓延到了整个手掌!手掌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灰褐色,纹理变得粗糙加深,如同老树的树皮。五指关节活动时,能听到极其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生锈的齿轮在转动,灵活性大打折扣。他用左手去触摸右手手背,触感冰冷、坚硬,几乎没有正常皮肤的弹性和温度,只有一种令人作呕的、类似于摩挲干燥木头的感觉。
这变化的速度,远超他的想象!笔记本上描述的进程,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在他身上应验。
而那种诡异的干渴感,虽然在天亮后稍微减弱,但并未消失,像一团阴燃的火,潜伏在他的喉咙和胸腔里。对泥土、腐烂植物的那种病态渴望,也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存在着,挑战着他的理智底线。
棚子门被轻轻推开,岩刚端着一碗稀粥走了进来。当他看到唐建抬起的那只已经完全异化的右手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一抖,碗里的粥差点洒出来。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不洁的东西,猛地后退了一步,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你……你的手……”岩刚的声音带着颤抖。
唐建惨然一笑,声音沙哑干涩:“它……长得很快,对吗?”
岩刚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那只手,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将粥碗放在地上,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传染,匆匆说道:“阿维亚让你吃完过去找他。”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守谷棚,连门都没关严。
唐建看着那碗寡淡的稀粥,没有任何食欲。但他知道,他必须吃。他伸出左手,艰难地端起碗,那冰冷的陶碗触碰到他同样冰冷的、木质化的右手时,发出一种怪异的、硬物碰撞的轻响。他用左手勉强将粥灌进嘴里,味同嚼蜡。
吃完后,他深吸一口气,鼓起残存的勇气,走出了守谷棚。清晨的雷公村笼罩在一层薄雾中,空气清新冷冽,但他吸入肺里,却只觉得那股泥土和腐烂的气息更加清晰诱人。
看守他的两个村民看到他出来,尤其是看到他那只异化的右手,都如同见了鬼一样,迅速后退,与他保持着更远的距离,眼神中的排斥和恐惧毫不掩饰。唐建感觉自己像一个行走的瘟疫源。
他按照记忆,朝着寨子中心,阿维亚家那栋看起来稍大一些的吊脚楼走去。一路上,遇到的村民无不侧目,然后像躲避灾星一样迅速避开,甚至有人当着他的面,“砰”地一声关上了窗户。整个寨子因为他这个不速之客,弥漫着一种死寂而紧张的气氛。
阿维亚的家门敞开着,里面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味和一种陈年香火的气息。阿维亚正坐在火塘边,手里摩挲着那根竹根烟杆,火塘里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显得更加阴沉。
当唐建走进来,抬起那只异化的右手时,阿维亚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但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失态,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力感。
“比我预想的……还要快。”阿维亚的声音低沉沙哑,“木气侵体,如树根扎土,一旦开始,就很难阻止了。”
“阿公,救救我!”唐建扑通一声跪倒在阿维亚面前,再也顾不上面子,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欲,“那笔记本我都看了!我知道要找到木心,完成它的夙愿!可我该怎么办?我到哪里去找?在我完全变成木头之前,我还能有多少时间?”
阿维亚沉默地看着他,火光在他深邃的眼中跳跃。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你的时间……不多了。按照这异化的速度,最多……七天。七天后,木气攻心,神仙难救。”
七天!
这两个字像丧钟一样在唐建脑海中敲响,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至于木心……”阿维亚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我年轻时,听我阿爸模糊提起过。几十年前,确实有一伙外来的‘寻宝人’进过山,他们懂些歪门邪道,目标似乎就是后山那棵古树。后来……就出了那场诡异的雷火。那伙人死的死,散的散,但据说,带头的那个人,好像姓……姜。”
姓姜!
这是唐建得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具体的线索!尽管渺茫,但总好过无头苍蝇。
“姓姜?哪里人?后来怎么样了?”唐建急切地追问。
“不知道。”阿维亚摇摇头,“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知道内情的老人都已经不在了。那伙人来去神秘,寨子里的人当时也不敢过多打听。只知道,惹怒了山灵,没有好下场。”
线索似乎又断了。唐建的心沉了下去。
“那……笔记本上提到的,月晦之夜,用精血沟通……”唐建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音,“可行吗?”
阿维亚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你想尝试?”
“我……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唐建绝望地说。
“那是饮鸩止渴!”阿维亚厉声道,“煞木的怨念早已侵蚀了它残存的灵智,与它沟通,如同伸手进毒蛇的巢穴!笔记本的主人,就是前车之鉴!你非但得不到线索,反而可能加速自己的死亡,甚至……被它彻底控制心神,变成只知杀戮和复仇的傀儡!”
唐建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提。
阿维亚看着他灰败的脸色和那只恐怖的右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他站起身,走到里屋,片刻后拿出了一个用黑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东西。
“这个,你拿着。”阿维亚将东西递给唐建。
唐建用左手接过,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和某种矿物混合的气味。他解开黑布,里面是一个雕刻着复杂鸟兽虫鱼图案的暗红色木符,木质细腻温润,与他右手那枯槁的触感截然不同。木符中心,镶嵌着一小块不规则的黑褐色石头,石头上有着天然的、如同符咒般的白色纹路。
“这是……?”
“桃木符,嵌着雷公石。”阿维亚解释道,“桃木辟邪,雷公石是至阳之物,对阴煞之气有些许克制作用。你带在身上,或许……能让你稍微好过一点,延缓一点点木气侵蚀的速度。但也只是杯水车薪,治标不治本。”
唐建紧紧攥住那枚桃木符,一股微弱的暖意从符身传来,顺着手臂蔓延,竟然让他体内那股冰冷的僵硬感和喉咙里的诡异干渴稍稍缓解了一丝。虽然效果微弱,但这却是他陷入这噩梦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一点点的“舒适”。
“谢谢……谢谢阿公!”他哽咽着道谢,将这木符视为最后的救命稻草,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身的衣袋里。
“走吧。”阿维亚挥了挥手,显得疲惫不堪,“回去等着。我会让岩刚试着去打听一下,看附近寨子还有没有老人知道当年姓姜那伙人的事情。但……别抱太大希望。”
唐建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他挣扎着站起来,对着阿维亚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步履蹒跚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