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律平静的脸上陡然变得痛苦,“.....没有,我现在,只求他不要恨我。”
他拼命隐忍着,再擡头时眼底一片血色。
“这两天我得知了许多七年前的事,在里面发现很多你们的身影。”池律盯着秦玉贤,眼中逐渐爬上寒意,“贺家倒台的时候,您去找李阿姨聊天,听着是去探望落魄了的老朋友,实际呢?您干什么去了。”
“你什么意思?”秦玉贤僵硬道。
“您不知道什么意思,那我来说。”他眨了下眼,旋即紧紧盯着秦玉贤,启唇道:“您是去杀人的。”
秦玉贤蓦然瞪大眼睛,唇瓣颤动,天边突然咋响一道惊雷,伴随着煞白的闪电,将秦玉贤脸上浮现的惊慌照的清清楚楚。
“您只用几句话,就可以利用人命扇动仇恨,差点就成功了。”
“你胡说什....”
“我只问您,举报贺廉的是不是您和我爸。”他打断秦玉贤,将视线挪到池肃身上。
饶是池肃再能沉得住气,此时也有些慌了,他沉声道:“不是。”
“不是?”池律原本平稳的声音陡然提高,“贺廉是被人顺着情人扒出来的,当时除了你们还有谁知道苗韵是贺廉的情人!?”
客厅里回荡着池律嘶哑干涩的声音,他吼完那句话,只觉得心太痛太痛,“我敬爱了半辈子的父母,原来在人后是搞这种下三滥手段的恶人吗?!”
池律最后那句话像针一样钉在每个人的心里,池肃无法再维持镇定,“我说不是!”
“贺廉那件事是我们完全没想到的,只是顺手借用了而已。”
“说得多轻松,顺手借用了而已。”池律点头,“好,那我们是说说其他的。”
“四月十五,这个日期耳熟吗?”
他话音刚落,还什么都没说,池肃骤然色变,秦玉贤更是反应激烈,竟生生退了一步,满脸惊恐。
池律愣住,有一瞬间脸上是空白的木楞的,半晌,才慢慢爬上不可置信,脸上的血色一寸寸褪去,他不自控得摇着头往后退,唇瓣抖动,好半天他才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真的是你们.....真的是你们!”
“为什么.....”池律只觉得整个胸腔都弥漫着血腥气,“为了让我走上所谓的正轨?,还是为了你们内心的自私,竟然用这种阴毒手段害人性命!”
池律微微摇着头,瞪着血红的眼睛,“你们还有原则吗?!一个身居高位,一个企业董事,却用这么肮脏的手段维持自己高贵!怎么?穷人的血脏?底层人的命不是命?”
池律厉声喝问着,却觉得自己说的话都变成利刃将自己割得血肉模糊,他曾把他们当做人生标杆,处处以他们为榜样规束自己要求自己,到头来发现这只是他们装出来的假象,仁善的父母竟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他们掩藏在慈悲面目之后的獠牙比韩庄明晃晃的坏更让人恶寒。
只觉得胸腔下的那个器官不会再跳动了,这么多年似乎都活在一场骗局里,而骗他的人说为他好。
“不是,我们根本不知道....”
“你们还要再狡辩吗?!”
池肃坐在沙发上,这会儿也缓过劲来,脸色阴沉着,半晌,开口道:“对不起,这件事....是我们做错了。”
“对不起有用?已经逝去的人听不到你这一声轻飘飘的道歉。”
“你冷静点,听我说。”池肃站起身,走到沙发边上的展柜面前,从乌木雕制的艺术品下拿出一个同样木制的盒子,打开之后从里面取出一个老年机样式的手机。
他拿在手心看一会儿,转身走到池律面前,“这个是七年前我用来和另一个人联系的手机,当时所有的通话我都有录音。”
池律并没有接,只盯着那个手机,不自控得后退两步,似乎那是什么洪水猛兽。
池肃重重叹了口气,道:“七年前四月十五号,你回国当天有个海外的号联系我,说他可以帮我们拔除眼中钉,却不具体说到底要干什么,只要我们帮忙获取你和那孩子的见面时间和地点,对于这种遮遮掩掩的人我本不再予以理会,但那时候确实鬼迷心窍了,我再三确认不会出人命,就答应他了。”
“几天之后我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这之前,我和你妈发怀疑你和男孩在一起的时候,找人查你们,也有个虚拟号,你当时看到的那两张照片就是那个虚拟号发过来的,后来我找人查了很久,但对方几次沟通都像鬼影一样,根本就捕捉不到。”
“其实我知道,迟早都会有这一天,所以这部手机我一直留着。”池肃叹了口气,似乎瞬间变得苍老:“爸爸知道,你这孩子性子虽冷,骨子里却很善良,从小是非对错分得清,这个手机,你拿着吧,所有的东西,由你处置。”
池律盯着那部市面上已经没有了的老古董,目眦欲裂,“除了这些事,你们还....还做过什么?”
他问的很小心,可笑的是他并没做错什么,但池肃的答案对他来说,却像是朝堂上法官对犯人做出的判词一样。
闻言,池肃的目光重终是灰败下来,“还有.....那孩子当年继急需用钱,要卖房子,当时房子是我们买走的。”
“为什么?为什么啊?”池律已然崩溃,嘶哑的声音里满是绝望。
他问完,就明白了,还能为什么?为了让他再也找不到唐松灵。
“还有呢?”
“就这些,这辈子的孽,都在七年前做完了。”
池律看着他,眼里尽是荒芜,“....我还能信你们吗?”
池肃眼中的微光倏然摇曳了下,灭了。
曾经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他,在池律问出这句话之后,多年来维持的威严和自信瞬间坍塌。
当年得知唐松灵那期案件时,他后悔过,但只是已经结痂了的老旧创口,不碰就没有感觉,但在这一刻,这个创口被亲生儿子掀开,开始溃烂流脓。
多么讽刺,他从小教导池律做事要光明磊落,要问心无愧,然而当年那颗赤子之心已然在私欲里干瘪了。
池律推门出去的时候,秦玉贤往外追了几步,低声叫了一句,“律儿.....”
他脚步踉跄,对身后小心翼翼的呼喊充耳不闻,大门被拉开的一瞬间,朦胧雨声瞬间变大,整个天地都被包裹在这样的雨声里。
他迈步走过门廊,走进漫天雨幕里。
秦玉贤拿着慌忙找出的伞追出门廊时,池律早已走远,隔着茫茫大雨,看着竟苍凉得让人心慌。
他踩在雨里的每一步,都在细数着自己还有几分资格对唐松灵说爱,数到最后竟什么也不剩。
什么也不剩,唯有一腔深情,却再也拿不出手。
晚秋的雨水虽不刺骨,寒意却能一寸寸渗进皮肉里。
池律站在医院大楼下,迎着漫天大雨仰头去看顶楼,在心里数着去找唐松灵住的那扇窗户,他找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唐松灵住的那间是朝南的,窗户在另一边。
对着那个人竟生出些怯意,这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他有些无所适从,自虐般站在雨里,低头愣愣盯着脚下被雨水打落的枯叶。
很快,过盛的雨水在石砖上汇成水流冲着那片被虫子咬的到处是洞的叶子向低处流去。
池律的视线不自觉的得跟着这片枯叶走,它走的很慢,磕磕绊绊走到墙角就不动了。
因为那块石板破碎凸起,漏出叶正好被它脆弱的花茎挡住,不至于到处飘零。
池律枯焦的眼中倏然闪过一丝惊喜,没想到晚秋还能看到野花。
他快走几步过去,附身仔细看,这野花他叫不出名字,淡蓝色的,小小的,有两片叶子被雨水打落,已不见了踪影。
不知为何,池律心中蓦地疼了下,蹲下身,手掌撑在花朵上方。突然想到什么,他腾出一只手掏出手机,点进加密相册,找出其中一张照片。
愣愣看了许久,池律突然笑开,眉眼间尽是喜色,没想到九年前唐松灵拍给他的那朵野花和这朵是一样的。
本想叫唐松灵下来看,又想到他前天还发烧呢,池律思索片刻,挽起袖子,从小花周围开始挖,野花根本身就浅,地面被雨水泡得湿软,没费什么功夫这花就被他连根带泥一起捧在手心。
房门被人用胳膊肘压着门把手打开的时候,唐松灵正攥着手机偏头看从中午就开始下个不停的雨,编辑好的短信躺在输入框里迟迟没有发出去。
于是当他听见动静回头看见池律轻手轻脚近来的时候,两人都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