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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筹钱 (三)(2 / 2)

“……”

“都住嘴。”

闲聊时,一人走过来,扔下一句硬邦邦的话,众人擡头看见是凌远,纷纷敛容噤声。

岑雪巡视完后,在手里图纸上做完标记,看一眼黑麻麻的夜色,吩咐众人收工。

因为今日干的活儿多,岑家家仆在饭棚那儿准备了宵食,众人听得收工指令,一窝蜂往饭棚那儿赶。凌远是最后一个从墓坑里爬上来的人,埋头苦干一天后,这人一身尘土,瘦脸更黑了。岑雪多看了他两眼,发现他手足上全都是被磨得干裂出血的痕迹,再看一看挤在饭棚那儿的工人们,吩咐春草:“回头给大家准备一些消肿止血的伤药。”

春草应是。

凌远听见声音,朝这边看了一眼,又很快移开,拍净衣上尘土往饭棚走。

便在这时候,山外突然传来隆隆蹄声,惊雷似的滚入众人耳里,在饭棚前排队领胡饼的人一个激灵:“什么动静?!”

岑雪循声掉头,来势汹汹的一大群官兵已冲入山坳,各个凶神恶煞,高喊着“奉旨擒贼”。众人一下被这阵仗吓慌了神,被冲杀进来的官差扣押住,饭棚里的一大锅胡饼、热粥跟着被掀翻,更有甚者,企图往后方的墓坑里冲。

“来人,拦住!”

岑雪紧急下令,拦在墓坑前,昂首往马上那人喝叱:“王懋,你究竟想做什么?!”

王懋“吁”一声,刹停在岑雪跟前,居高临下,狭眼在夜色里焕着冷意:“岑氏,这问题该由本世子来问你吧?假借修建别庄的缘由,私雇难民,在这里偷偷开凿古墓,盗取钱财,按本朝律法,此乃死罪!怎么,你们岑家不止是不教你礼义廉耻,连律例典章也不教吗?!”

岑雪目色冷然,反诘道:“我雇人在此处修建别庄,今日在挖地基时,意外挖出一座墓坑,正打算回城向王爷上报,不知何来盗墓一说?倒是世子,无凭无据,又一次对我大动干戈,诬我清白,辱我门庭,如此无法无天,算是什么行径?!”

“少来这里胡搅蛮缠!”王懋发现自己最憎恨的便是岑雪这一副牙尖嘴利的模样,分明长着一张娇美可人的脸,可是说起话来半分女儿家该有的柔顺都无,嘴巴里长的仿佛全都是针。“嚷着修建别庄,你可有地契?既然拿不出来,就没有你抵赖的份儿!本世子今日抓你,乃是人赃俱获,便是告到父王那儿,你和你爹也得脱一层皮!”

“来人!”王懋一鼓作气,“把这一帮盗墓贼拿下!”

“住手!”

岑雪竭力阻拦,岑家家仆拼命护主,然而王懋有备而来,所率伏兵数十上百,岑家人岂是对手?局势很快被王懋控制,岑雪眼看要被官差扣押住,旁侧突然蹿来一抹黑影,冲撞开那两名官差,往岑雪身前一护。岑雪仰头一看,竟是凌远!

“若有地契,世子是否就会离开?”

王懋为眼前一幕所震,半天才缓过神来,瞪着眼前这黑瘦卑微的男人:“你是谁?!”

“我是贵女雇的短工。”凌远说道,“贵女的地契在府里,请世子准许贵女派人回府,为世子取来地契。”

岑雪领着人来这儿开凿古墓,所谓地契一说,当然是信口雌黄,然而眼下拿地契乃是他们唯一与岑府获取联系的机会。

“春草,回府取地契!”

“是!”

“慢着!”

王懋不傻,岂会给他们往岑府里报信的机会。岑元柏那厮最是狡猾奸诈,要是被他抢占先机,他今晚这一折腾岂不是功亏一篑!

“反正都顺路,何必多跑一趟,本世子先亲自押你回城,届时再看你那地契不迟!”

说罢,一切宛如已成定局,王懋阴鸷一笑,擡高手,刚要下令押解岑雪,身后突然传来一人声音——

“是不劳烦那丫头多跑一趟,就是大晚上的这般折腾我,多少令人糟心。”

众人大震,掉头看去,一辆马车从夜色里驶来,停在入口。车夫下车,熟练地搬来杌凳摆好,恭请车里人移驾。车帘被掀开后,很快走下来一抹颀长人影。

“爹爹!”岑雪一眼认出是岑元柏。

王懋脸色骤变,再一看那辆马车,认出是父亲庆王平日出行所乘的那一辆,心脏猛地蹿到嗓子眼来,难以相信岑元柏竟然会乘坐着父亲的马车赶来此处!

“岑大人?!”王懋极力镇定,在脑海里飞快思考眼前这老狐貍从城里赶来的原因,以及那辆马车里是否还另有其人,僵硬的脸皮上扯开一笑,“什么风竟把您给吹来了?”

岑元柏泰然走来,藏青色衣袍在夜风里簌簌飘动,似笑非笑:“世子也不是三岁小儿了,这会儿吹的是什么风,自己看一眼方向不就知道了?”

王懋吃瘪,脸色在一瞬间变青。

“看这阵仗,像是在拿人。敢问世子,小女何罪之有?”负手站定后,岑元柏环视四周一眼,脸上仍是那副笑模样,然而质问与究责的意味已不言而喻。

王懋忍着火道:“令嫒私自雇佣城外难民,假借修建别庄的名义在此地盗墓敛财,此乃大罪。大人不会不知情吧?”

“刚听说了一些,可是与世子所言有所出入。小女雇佣难民不假,但并非私自,而是受在下所托。至于盗墓敛财一说更是荒诞不经,此乃岑家地皮,小女在修建别庄时意外发现古墓,相关情况皆已上报官府,请问哪里有问题?”

“岑大人便是要撒谎,也烦请事先打一打腹稿,此处荒郊野岭,杳无人烟,你说是你岑家的地皮,便是你岑家的地皮?”

岑元柏抽出袖里的一张契书,塞给他:“地契。”

王懋一震,打开一看,脸上更是震怒神色:“你!”

“私人地界里发现墓葬,按律法,一切财物都应充公。王爷向来秉公执法,想来知晓此事后,会做出一个令所有人满意的决策。”岑元柏不给王懋发作的机会,眼皮一擡,目光清凌凌地射过来,“世子,您以为呢?”

王懋背脊一凛,思及府库里缺钱一事,猛地反应过来,原来这一切早便在岑元柏乃至于父亲的算计里,岑雪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挖墓根本不是什么个人行为,而是秘密任务!

“是……”要说不气那是不可能的,这一刻,王懋脸色铁青,牙关快咬得咔擦作响,“我父王的决策,自然无人敢不服。”

岑元柏点头:“那今夜之事,便静候王爷定夺,世子若是没有旁的事情,就请先回吧。”说着,又往身后那一辆马车瞥去一眼,示意道,“车里的贵人想来已经恭候多时了。”

王懋瞳孔震颤,想起那辆马车里的“贵人”,充斥在胸腔里的愤懑化为恐惧,硬生生吞咽下不甘后,拂袖往马车走。

候在马前的车夫行礼,是王府里的熟悉脸孔,王懋闷不吭声,踩上杌凳,走入车厢里,等在里面的人果然是庆王!

“父王。”王懋颔首行礼。

“坐。”

庆王不多言,吩咐王懋坐下,马车掉头,在一大批侍从的护卫下往夜色深处驶去。王懋如坐针毡,在沉默气氛里挣扎数次后,开口道:“父王,岑家假借修建别庄的名义在此处盗墓的事,您早便知道了?”

庆王默了默,如实道:“今日下午知道的。”

“今日下午才知道?!”王懋眼神一亮,寻着了岑元柏、岑雪二人的漏洞,心神大振,借题发挥,“早在十日前,岑氏便已开始在城里招募短工,并从官署里借走了与江州相关的地志,可见是蓄谋已久。这样大的事情,他们竟然今日才向父王上报?!”

王懋言辞激愤,自知先前在岑元柏、岑雪那里吃了瘪,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治他岑家一个“先斩后奏”的罪名,不然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恶气。

见庆王并不反驳,王懋心头大快,接着又道:“岑家想要筹钱为父王解决军库亏空一事,可以理解,但是用这种手段,委实是狂妄下作,太不顾及父王的声誉!这次多亏是儿臣早便派人盯梢在此处,及时发现了异样,前来拿人,不然消息往外传开以后,世人还以为岑家人今日所为乃是父王授意,指不定要在背后如何非议父王!”

说着又想起一茬,嫌恶道:“还有,岑家人要办这样上不来台面的事,不叫府上的儿郎,反让岑氏这样一个女人抛头露脸,也叫人匪夷所思!父王是不知道,那天招工时,岑氏在大街上与三十多个市井粗人厮混一处,言行举止,全无半点贵女风仪。这些天来,更是整日与山里的那一帮难民朝夕相处。就在刚才,儿臣下令要扣押她回城审问,竟有一难民为她挺身而出,全然不把儿臣放在眼里,也不知是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王懋回想起那一幕,越想越气愤膈应,全然没发现,庆王藏在暗处的脸色早已铺上一层阴鸷阴影,拢紧的眉心沟壑极深,填满失望与不耐。

“儿臣真不明白,岑家也是簪缨世家,盛京豪族,岑元柏一介能臣,怎么会教养出这样逾闲荡检、不知羞耻的女郎来!”

话声甫毕,耳旁忽传来“咚咚咚”三声轻响,原是庆王屈指叩响了车窗。马车应声停下,王懋不解地擡起头。

“父王?”

庆王支额阖目,不想再多看他一眼:“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