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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真相 (三)(2 / 2)

七日后,被酷暑纠缠了一整个夏日的王都里雷雨交加,桑乌谋反一案了结,桑乌及格廖等涉案人员一律抄斩,罪囚家眷流放关外,终生不能返回夜郎。

一群乌泱泱的人影伏跪在大雨里,恳请木莎从轻发落,说是国相虽然可恨,但毕竟昔日立下大功,这次谋反,全是被格廖那厮蛊惑……言辞之恳切、声势之浩大,压得天上的雷声都逊色了。

危怀风人在偏殿里,把那些哭声、喊声听得一清二楚,偏偏进来那人打算装聋,在上首坐下以后,开门见山:“格鲁说,你有事找我?”

危怀风垂着眼,打算先管一回闲事:“桑乌谋反,是因为早便查到你在为父亲报仇?”

木莎神色果然微变,沉默一瞬后,坦然应:“对。你想说什么?”

危怀风不说什么,仍是绕圈子:“所以他第一眼见我时,便已知道我不是他的外甥了?”

“我杀掉岐王后,有中原的密探摸到了夜郎来,被他觉察了。他是一国之相,权势不亚于仰曼莎,想要顺藤摸瓜,查明我身份不是难事。”木莎解释完后,肃眉正容,“但这不是他谋反的理由。”

危怀风点头,不反驳,她是前国主的女儿,就算嫁给父亲危廷,身上流淌的也仍然是夜郎王族的血,有资格坐上国主之位。桑乌之恨,多半是她借用国主的身份为危廷复仇,这于一心为夜郎王权尽忠的他来说,或许是一种背叛与羞辱。

“云桑那日并不在府里,与格廖一家的婚事也非她所愿,她不过是桑乌谋反一案里的一颗棋子。无辜女眷,也要被流放关外吗?”

木莎眼里略有意外之色:“你要为她说情?”

“算是吧。”

“若在大邺,谋逆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木莎点到为止,言外之意,是她已然手下留情,不然国相府里的家眷全都要伏诛。

这次换成危怀风微微意外,大抵是没想到她竟然连自己这个失散多年的儿子的一点薄面都不肯给,扯唇笑一笑,说道:“也是,国主陛下赏罚分明,恩威并重,不愧为一国之君。”

这话便是带着刺了,木莎看他一眼,转头向格鲁吩咐:“传孤旨令,云桑在谋反当日逃婚报信,检举有功,无罪赦免。”

格鲁震惊地瞪了瞪眼,危怀风那一笑则僵在唇角,由冷笑变为一个略尴尬的假笑。

木莎看见了,疲惫多日的心忽而觉出一分趣味,勾一勾嘴,擡手示意格鲁快去传令,接着言归正传:“说吧,究竟找我何事?”

偏殿不大,不安排侍从伺候,格鲁走后,便再无外人。危怀风抿一抿唇,说道:“二十多年前,南越国主召集夜郎、云诏攻打大邺,最后一役前,从三国权贵那里筹来一大批军饷,结果开战前夕,那一批军饷不翼而飞。”

“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

“你不知道?”危怀风不答反问。

这则奇闻,木莎自然知晓,不解的是为何危怀风会在这个时候提及,心念一转后,豁然开朗:“你们先前闯入古墓里,不会是以为那儿是藏军饷的地方吧?”

危怀风默认。

木莎啼笑皆非,越想越发觉这一辈的年轻人行事诡谲,令人叹为观止,说道:“那座古墓是我偷偷派人建的,为的是祭奠你父亲,与那什么劳什子军饷半点关系没有。再说,当初劫走军饷的是个南越人,一个外族人,怎么可能混入我月亮山禁地藏宝?”

危怀风自知先前找错,这才厚着脸皮来与她摊牌,听完这句,尴尬之余便感空落,敛眉道:“所以,你不知道那一批军饷的下落?”

“那是三国权贵共同筹集起来的巨额财富,里面有三分之一,属于我夜郎贵族,若是知晓,我早便有所处置,岂还有你们来寻的份儿?”木莎坦然说完,见危怀风脸色失落,挑眉道,“你们这次来,是为那一批宝藏?”

“嗯。”

“宝藏在月亮山?”

“原本以为是。”

“那一批军饷失踪已有二十多年,相关人员也皆死尽,早成了一桩悬案,岂是那么容易寻得的?你若是缺钱,与我说一声便是,何必另外费那心思?”

危怀风哂笑,他在西陵城造反,缺的是成千上万的军饷,她不是不知,开这样的口,亏得是没有夜郎人在,不然那些目光能把他射成筛子。

“国主对一个大邺人这么慷慨,就不怕王庭里再来一个造反的桑乌?”危怀风意有所指,明面上是提醒,说到底,心里仍然在拒绝与木莎联手,尤其是被她以夜郎国主的身份襄助。

木莎岂会看不出来,偏不成全,慨然说道:“中原战乱,群雄并起,最后由谁问鼎天下,势必会关系到南方诸国的发展。我若是能助你上位,成为新一任的中原之主,于夜郎而言,乃是百利而无一害。这样一笔诱人的交易,我何乐而不为呢?”

“我说过了,我不想做皇帝。”危怀风眉峰一压,眼神变锐。

“那人在江湖里隐遁多年,要是有出山的心,早便出来了,你又何必强人所难?”木莎面不改色,语气循循,“梁、庆二人如今大动干戈,不可开交,正是我们从旁侧杀出,从中渔利的时候。你有西陵城,我有夜郎国,你我母子联手,何愁大业不成?届时,你父亲的大仇得报,襄王与铁甲军得以安息,天下人也不必再沦为战火里的烟尘草芥,这样一举多得的事,你为何总要推脱?”

“多谢。”危怀风神色淡漠,却是勾唇笑着,“危某一介草莽,不敢与国主共谋大业。”

“怀风!”木莎见他起身离开,心一急,从那声冷漠的“国主”里听出症结,痛声道,“你要怎样才肯认我?!”

危怀风背对着她,似想说什么,可最后终究什么都没有说,走出了偏殿。

雷雨收歇,惨白的云压在城头上,危怀风走在街道上,周身裹着被雨溅起来的腾腾热气。

那句“你要怎样才肯认我”盘桓在耳畔,像口井似的,吞噬着危怀风的心神,他走在陌生的大街上,恍惚间又像是走回了危家老宅。

那天夜里,他在故园里漫步,目之所及全是无形的废墟,记忆里的家没了,家人也早已一个个地离开人世,他颓然地在那里走一圈,唯一的收获是回头时看见的那个女孩。

今天,他走在异国他乡,家是不可能有的,倒是有一个本该属于家人的人,可是再重逢时,那些感情像是一大把齑粉,已不成形状,风一吹便满天都是,唯独心里没有。于是,重逢也成了另一种意义的决裂,再确切的形象,也成了无形的废墟。

危怀风深吸一口气,唯一想见,竟是岑雪。

及至那一家名叫“齐福”的客栈,危怀风调整思绪,走入大堂里找掌柜问人,不问不知道,一问竟被告知:“那位姑娘与公子早在两日前便走了,临走前,嘱咐我把这一样东西转交给阁下,并说,希望阁下一切安好,来日有缘再会。”

危怀风难以置信,接过掌柜递来的信封,打开一看,发现放在里面的居然是另一张泛黄的绢帛。他心头一时激振,拿出自己的那一张绢帛,两张拼在一起,果然是一张完整的藏宝图。

“他们还说了什么?”危怀风色变。

掌柜微微一怔,赔笑说:“还说,要是阁下看完这东西以后,仍有疑问,便请阁下在堂中稍坐。”说着,便打手势示意跑堂。

危怀风疑信参半,猜测岑雪与徐正则已勘破藏宝图里的奥秘,抓着两张绢帛走至桌前坐下,试图从完整的月亮山地形里判断出一些线索。

不多时后,那跑堂从外回来,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美食放在危怀风面前,说道:“客官,这是那位姑娘让我们给你准备的云吞面。”

“云吞面?”

“对,是南越国的特色小食。”

危怀风眉头深蹙,盯着那一碗放着汤匙的云吞面,再看回手里的藏宝图,突然神色一震,抓起图帛直往外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