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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禁地 (二)(2 / 2)

“没有墓碑吗?”危怀风开口问,双臂擡起来,把岑雪护紧一些。

“没有,王族信奉树神,出生时,父母会为其种下一棵树,人死后,便砍下这棵树为他做成棺椁,等埋葬入土,再在一旁重新种上一棵树,以示人树同在,逝者永生。王族不会立碑,也不会砌坟。”

“那祭祀时,该如何分辨谁是谁?”危怀风饶有兴致。

“为何一定要分辨谁是谁?”云桑反问,转头看过来,“所有的树都是王族的祖先,他们庇护着王族,守护着夜郎国,不管是谁,都是一样的伟大。”

危怀风哑然,少顷后,岔开话题:“这是你第几次进来?”

云桑眼神一闪,转回头。

危怀风看这反应,便知道肯定不是一次两次了,切入正题:“还有,你要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云桑没吱声,良久才答:“古墓。”

三人听见这个回答,皆是一愣。

“不是说王族时兴树葬,这禁地里,怎么会有古墓?”

云桑认真道:“就是有,我看见了的。”

“在哪儿看见的?”

“梦里。”

这话一出,三人又是一懵,面面相觑。

危怀风眼微眯:“你当真是来玩的?”

云桑自知这话荒唐,说完以后,也有点局促。可是,她的确没有说谎,她的确是在梦里不止一次地来过这儿。

哦不,准确来说,是来过这儿的古墓。

那是七年前,云桑八岁,一次在月亮山里游玩时,不慎与侍从走散,误入禁地。

后来,云桑才知道,原来月亮山里的山谷是外人不可涉足的地狱,一旦步入其中,便会被蛊王吞食,无从生还。

云桑想,那年她误入禁地后,应该是被蛊王攻击过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被蛊王夺走性命,也不记得当时发生的所有事情。她醒来时,躺在家里的床上,父亲与哥哥们守在她床边,告诉她是王女把她从禁地里救了出来,老天保佑,蛊王有点喜欢从小会下蛊的她,所以没有要她的命,只是对她略施惩戒,让她在禁地里昏睡了一夜。

她懵懵懂懂,告诉父亲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父亲不以为意,摸着她的头说没关系,不记得就不记得,这是王族圣灵的旨意。

可是,那天以后,父亲不再准许她靠近禁地一步,勒令侍从对她严加看守,若有违令者,必施以严惩。

十岁那年,云桑在王都城墙外围观一个苗族老妇下蛊,那蛊虫其貌不扬,下蛊手法也十分粗糙,然而中蛊之人竟似中邪一般,明明是前一刻刚发生的事,他居然全部忘了!

云桑精神一振:“这是什么蛊?”

“忘忧蛊。”

“什么叫忘忧蛊?”

“就是专门夺取人的神识,可以让中蛊之人昏迷、幻视或者失忆的蛊。小姑娘,你也想试试吗?”苗族老妇笑得一脸促狭。

“试试就试试。”

云桑从下跟各种蛊虫打交道,不怕下蛊,更不怕中蛊,一屁股坐下以后,倒是把老妇弄得一愣。

“快下呀!”她催促,让老妇捉住她的手腕。老妇无奈,另一只手拢着蛊虫,嘴巴念念有词,突然睁开眼睛。

“小姑娘,你已经中过忘忧蛊了。”

“?”云桑纳闷,“胡说,我从来没有中过忘忧蛊。”

老妇只当她是胡闹,特意来寻人开心的,要撵人。云桑杵在原地不肯动,脑袋里突然“轰”一声响,抓住老妇枯树一样的手:“对,我中过忘忧蛊了,你帮我解蛊!”

老妇更莫名其妙:“这不是我下的蛊,我怎么解?小姑娘,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你身上的蛊虫还很新鲜,应该也就是这两年下进去的,你要想解蛊,就快去找给你下蛊的那个人吧。不然,蛊虫与骨血融为一体,可就再也没法解了!”

云桑年纪不大,但并不蠢,如果当年她在禁地里中了忘忧蛊,那下蛊之人除王女以外,还能是谁?

而王女既然偷偷给她下蛊,又怎么会给她解蛊呢?

回家以后,云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父兄,也没有把希望寄托在王女身上,而是开始自己钻研忘忧蛊的解法。她从小便在下蛊一事上天赋异禀,不到半年,竟然真的试出了一种解蛊的方式,除掉了自己身体里的蛊虫。

当天夜晚,云桑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茫然地走在黑森森的山谷,四周树木足有参天之高,盘曲交错的树木根干像巨大的蜘蛛一样盘卧在地上,根干缝隙里爬来成群的蛊虫,她大哭着在树林里奔逃,突然脚下一空,摔入一座暗无天日的古墓。

夜半,云桑从噩梦里惊醒,一身冷汗。

那天以后,云桑开始反复做着这样的梦,梦境里的内容在一次次重复中越来越清晰、详实。起初,云桑所见仅仅是杉木耸天、阒无一人的山谷,而后开始看见巨浪一样朝自己奔涌而来的蛊虫,接着是一座石块垒砌的古墓,墓里有一条极其昏暗、深邃的走道,尽头处,火光幽微,有一个人影朝着自己走来……

可是,走来的这个人究竟是谁,云桑始终看不见,也等不到。

云桑叙述完后,谷风吹来,阴森森的禁地里更有一种砭骨的寒气。另外三人皆是匪夷所思,疑信参半,徐正则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你在梦里看见的,便是当年你中蛊以后丢失的记忆?”

云桑坚定地点头。

“所以你后来偷偷地来过这儿?”危怀风道。

“对。”

为证实梦里所见是否便是当年误入禁地后发生的事,云桑避开侍从,偷偷来过一次禁地,结果差一点被藏在树根底下的蛊虫从头啃到尾。也是那次以后,她识破了八岁的自己被蛊王喜爱,所以幸免于难的谎言,越发断定当年的事情另有蹊跷。

“王女当年在骗你。”徐正则道,“难道是因为你发现了禁地里的古墓?”

“没错。”

徐正则与岑雪、危怀风交换了一个眼神。按照地图里的指示,月亮山禁地里藏着当年南越贵族劫走的一大批军饷,如果云桑所说的古墓是真,莫非那里便是军饷的藏身地?

可是,云桑因误入古墓而被仰曼莎下蛊,岂不是说明,那一笔军饷早已被夜郎王族人发掘了?

“那古墓究竟在何处,什么模样,你还能想起来吗?”岑雪追问道。

“古墓里有一条很长的走道,墙壁有火把,好像是……在一棵大树底下。”云桑梦见的内容仅是如此,越回忆越头疼,蹙紧眉头,“别的我都想不起来了,不过,我有办法在方圆一里以内找到它的位置。”

三人眼睛一亮,危怀风看过来:“方圆一里以内?”

“对,”云桑说道,“当时我摔入古墓以后,受了外伤,地砖上残留着我的血。我养有蛊虫,可以循着我血的气息找到当初我受伤的地方,但是仅限于方圆一里以内。”

“所以,你要我们先帮你确定那方圆一里的位置?”

云桑点头。

危怀风挑刺:“你多放几只蛊虫,在这山谷各处都转一转不就是了?”

云桑皱眉:“那是寻生蛊,珍贵得很,我喂了三年才成功养出两只,哪能那般浪费!”

“那除了古树以外,可还有什么与古墓相关的线索?”岑雪道,“比如说,古墓规模究竟有多大?你先前说,夜郎王族时兴树葬,这些古树底下都埋葬着一位王族,若是那古墓占地广,应该不会建在树木集中的地方吧?”

云桑听及此,后知后觉,古墓既然是建在树根底下,便不能挤占原本埋在那里的王族棺椁,否则便是对亡灵的大不敬。那么,建造古墓的人多半是选择了一处开阔的地界,至少要确保那一带没有亡灵的干扰才行!

“你们跟我来!”云桑突然策马往西南方向奔去。危怀风、岑雪跟上,两骑人马一前一后,不多时,离开密匝匝的古林,抵达一处天光明湛的所在。

“刚刚那里是陵区,树底下都住着先灵。这里不一样,这儿栽种的都是王族的生命树,也就是说,这儿底下没有埋人,没有棺椁。”

另外三人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的树木果然不及先前那里的高大粗壮,栽种的位置也不算密集,头一擡,便可看见飞鸟从天际掠过,日头火辣,令人难以睁眼。

“这儿多大?”危怀风问。

“不大,两只寻生蛊够了。”云桑明显有些激动,不等三人再说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皿,打开以后,便要把其中一只蛊虫交给危怀风,忽又有些嫌弃,看向岑雪,“妹妹,你怕不怕?”

岑雪抿唇:“怕。”

“行吧。”云桑沮丧,颇不情愿地把蛊虫交给危怀风,“你拿好,它调皮得很,爱拱人,不到放开前,你千万别撒手。”

危怀风也不是那么情愿地接过来,方一拢拳,果然感觉那蛊虫在掌心里蠕动,似还长着触角,挠得人痒痒的。

“我与徐郎去前面,你先等在此处,等我就位后,会给你吹一声口哨作为信号,届时你再放开手,一定要跟紧它,若是跟丢,可就前功尽弃了!”云桑交代。

危怀风不耐:“我现在放开不行?”

“不行。”云桑懒得与他多解释,严肃强调后,策马往树林另一方奔去。

危怀风握拳等在原地,等半天后,总算等来哨声,藏在手心里的蛊虫剧烈一动。他放开手,但见一条猩红的长虫掉落在地上,往前方快速爬行。他拽着缰绳,正要跟上,却又见那蛊虫匍匐在落叶里,不再动弹。

“怎么不动了?”岑雪忧心。

危怀风没说话,岑雪倏然变色:“难道……就是这儿?”

两人仰头,发现枝叶苍翠,彼此所在的位置正是一棵大树底下。这是一棵大概四十年的松树,约莫有三丈高,树干粗壮笔直,松针繁茂,底下培土平坦,杂草寥寥,松叶掩映着一些枯干的松果,乍看起来,并无什么异样。

“要不要叫云桑姑娘回来看看?”

“不急,让他俩先待一会儿。”

危怀风拽着缰绳,往后退开几步,再次打量面前这一棵威严静默的松树。岑雪跟着观察,目光顺着树干往上移时,眉尖微动。

“树干上有标记?”

危怀风也看见了,约莫在树干的一丈高处。交代岑雪别下马后,他双足在马镫上一点,纵身掠上枝干,屈膝蹲下来,查看树干上的标记。

在底下看时,并不显眼,上来一看,危怀风很快发现这一截树干上有许多用刀尖刻下的划痕,每条大约一指长,极深,从下往上,足有十条以上。

危怀风不知想到什么,眉头一皱,岑雪在底下喊了几声,他竟然全无反应。

“怀风哥哥,看清了么?”

岑雪攥着缰绳,见危怀风蹲在那儿半晌不动,不由有些心急,雪稚跟着踱步起来。

便在这时,危怀风收神起身,大手顺势按在树干最顶上的一条划痕上。那条划痕最明显,也最深,缝隙里黑黢黢的,都被凿开了沟槽,危怀风的大拇指极巧合地按了进去,当下“轰”一声,松树底下窟窿洞开,岑雪一瞬间消失在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