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雪一怔。
危怀风擡手,在岑雪额头上揉了揉,带笑的声音贴着她薄红的耳朵钻入:“不会让你跟我一起吃败仗。西陵城,我会给你打下来的。”
岑雪心神震动,擡头时,看见天蓝云白,危怀风的眼睛似倒映在湖泊里的春日,那样的沉静,也那样的闪耀。
“吃过关城的刀削面吗?”危怀风收回手,站直后,歪头示意城楼底下的大街。
岑雪如实道:“没有。”
“走,请你。”
“好。”
岑雪笑起来,跟危怀风一起走下城楼。
※
为做好一州之长该有的表率,发兵前一日,崔越之决定留宿官署,并对外宣称,一日不平息叛乱,则一日不回崔府。
入夜后,崔越之躺在官署里硬邦邦的床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便又披衣而起,派人召来下榻在官署客院里的徐正则,说是忧心军务,要再次就行军路线商议一番。
很快,徐正则被人领进屋里,来时,并没有崔越之想象里的倦态,反是一身整洁齐楚的白衣,玉冠束发,如玉姿容被烛火一映,于清冷里透出几分温润气质来。
崔越之也是文雅人,平日里也曾自诩有一副儒雅的好相貌,然而见着徐正则,却是越看越相形见绌,忍不住拢了拢披在肩上的外袍,低咳一声道:“深夜叨扰,实是忧心战事,还望徐公子勿怪。”
徐正则在案前站定,作揖道:“崔大人客气,能为大人分忧,本是在下的荣幸。”
崔越之看他一眼,见他眉眼和善,并无半丝不耐烦,心里踏实下来,指着案上的布防图道:“今日你说,要发兵四万人,同时攻打兆丰、天岩、普安三县。其中,往兆丰县发兵两万人,天岩、普安各一万人,如此一来,西陵城里便只剩下二万守军。我思来想去,总是有些不安,这般部署,会不会太舍本逐末了?”
崔越之在西陵城里任事十年,托西羌一役后,朝廷签订合约向羌人交纳岁币的福,这十年来,硬是没参与过一桩战事。至于兵书,因着并不“风雅”,崔越之平日里也鲜少涉猎,此刻向徐正则提出这样的疑惑,一半是没话找话,一半则是出于本能——自己是不可能挂帅出征的,既然要留在城内,那城里的防守便该是重中之重。
徐正则垂目,看那色泽发黄的布防图一眼,道:“危怀风盗用庆王名号,在西陵城界内揭竿作乱,一呼百应,短短半个月,便能有如此声势,影响不可谓不广。铲草要除根。这批叛贼,若不能一次清剿干净,他日卷土重来不说,日后势必还会有人效仿。大人应该不想再看见第二个危怀风吧?”
崔越之微震:“那是自然!”
“至于西陵城的军备,两万人马,已然绰绰有余。”徐正则伸手压上崔越之面前的布防图,沿着先前设计的行军路线划动,缓缓道,“大人发兵平叛,两万人马沿渠山往东攻打兆丰县,一万人马沿燕山西麓攻打天岩县,另一万人马取邻县普安,三股兵力形成包抄之势,危怀风退无可退,必成瓮中之鼈。他既已自顾不暇,便不可能有余力对西陵城造成威胁,大人要做的不过是速战速决,城中的守备,根本不足以让大人忧虑。”
崔越之想要的自然也是速战速决,以最迅猛的方式解决危怀风,先前按兵不动,是因怕误打了庆王的脸面,现在庆王亲自派人来了,既可以帮他铲除危家这个祸患,又可以让他光明正大加入庆王麾下,两全其美的事,何乐而不为?
崔越之应是后,笑着夸赞两句,才又道:“这次若能平定叛乱,徐公子功不可没,他日若有幸去江州,崔某必将登门拜访,备礼厚谢!”
“大人高义,愿救小妹于水火,该是晚辈叩首鸣谢才是。”
“令妹是崔某故交岑大人的掌上明珠,又是庆王殿下的准儿媳,如此佳人,沦落在危怀风那恶贼手中,我怎么可能视而不见?便是搭上这条性命,也是要奋力一救的!”崔越之容光焕发,微笑道,“总之,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些许客套话,便不必多言了!”
“是。”徐正则恭谨应声,垂睫掩去眼底神色。
这一夜,送走徐正则后,崔越之一宿酣眠。次日,四万大军兵分三路向兆丰、天岩、普安三县出发,与此同时,一支装备齐全、身形矫健的队伍借着晨雾掩映,早已埋伏在树茂草深的渠山里。
午时一过,一记哨声穿越山林,直遏云霄,正在城楼上换防的士兵神色一凛,掉头朝城墙外看去,惊见一大拨密密麻麻的羽箭朝着城楼上射来。
“不好,有人攻城!”
那人话刚喊完,腰侧中箭,惨叫一声倒在城楼上,原本肃穆的东城门顷刻间大乱起来。
“见鬼!大白天的,怎么会有叛军攻到这儿来?!”
“快上报校尉!”
校尉听闻警情,从城楼值班房里奔出来,正见城外两侧山坡上,滚石一样冲下来一大拨乌泱泱的人影,个个身着铠甲,举盾握矛,看那飞奔一样的行军速度,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校尉快看!是庆王的旗帜!”
这时又有人大喊,校尉顺着那人所指展眼一看,远处山头上,竟满是金灿灿的叛军旗帜,看那架势,后方似还跟着一大拨叛军。
“贼人是谁?危怀风吗?!”校尉厉喝,心头不住发慌。两个时辰前,西陵城四万大军兵分三路往外而去,危怀风眼下应该在兆丰县里守城才对,不可能出现在这儿。莫非……是庆王的援军来了?
校尉心头大骇,这次发兵平叛,西陵城里仅剩二万守军,太守为稳住南北城门要塞,仅在渠山里的东城门部兵二千,这样单薄的兵力,如何能抵挡住庆王援兵的攻袭?!
“快,派人向南门求援!”
喊话间,飞矢“嗖嗖嗖”地往城楼上射,攻势竟然越来越猛,三丈开外,已有云梯车搭上城楼,敌人正不要命一样地突破重围,往上猛冲!
校尉躲在城墙底下,心惊肉跳,大声喊着“放箭”,转头看时,却见守城的士兵们脸有怯色,个别搭弓放箭的人手都在抖!
自从西羌一役后,西陵城再无战事,如今城内的士兵,多半是些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青年人,今日这一战,乃是他们人生里第一次走上战场,面对突如其来、并且大名鼎鼎的庆王叛军,能有几人泰然自若?
校尉卯足一股劲,从一人手里夺过弓/弩,便要率先垂范,一支灌注内力的羽箭突然贴着他太阳xue“嗖”一声擦过!
“校尉!”
有人误以为他中箭,失声大喊。
校尉亦以为要交代在这儿,心胆剧震,缓过神来后,瞳孔赫然收缩。
震天杀声中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马嘶,一匹雪白的战马似利箭冲破人群,及至城楼下,马上那人扔开弓/弩,攀上云梯,飞掠至城墙上,手里长剑一挥,架在校尉脖颈上。
“降,不然就杀了。”
“降降降……”校尉看着来人,震惊不已,“我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