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说话,仿佛是自问,但眼睛一直斜视着楚玉楼。
楚玉楼也不去理这些疑问,也不做解释,只问一句话:“黄帮主,这玄黄令,你要是不要?”
黄天龙僵住。
他自然是想要的,但有两个顾虑——
其一,令牌的真伪如何判断?如方才那人所言,如果是真的,为啥左公常没得着好处?楚玉楼怎么舍得拿出来跟他做交换?
其二,这众目睽睽之下,自己真收下玄黄令,岂不是成了靶子?
他妈的,这小王八蛋没憋好屁!
他倒不全是心疼利益。
那一省的地盘固然是惊人,但和玄黄令中的宝物、秘籍相比,还是不够份量。
何况,若他练成了玄黄令中绝世武功,收回这些地,不就是早晚的事情么!
黄天龙沉默不语,但每个人都能猜到,他是为什么而沉默的。
换做他们,也得沉默——这时候不沉默,还能怎地?
楚玉楼不急,悠悠呷了口茶,道:“黄帮主想必要问,我为何不将那令牌据为己有——实不相瞒,楚某初时确有此意。不过,”他顿了顿,远山般俊逸的眉峰,微蹙了一蹙,道:“玄黄令上的机关,却不是人人都能打开的。”
“什么机关?玄黄令还有机关?”
在场人中,除了楚玉楼,还真没有人见过那令牌的样子,传说中,也并没有提及上面还有什么机关之类,他们只知道,这令牌能带给人财富、神功。
但按着楚玉楼所言,真有机关,那么左公常不能启用此宝,也就说得通了。
黄天龙突然朗声大笑,道:“真是这样,我又怎么敢接这东西?左公常那王八虽然不是东西,但可不蠢——楚堡主你,更是少年英雄!”他比了个大指,接着道:“我黄某人,不过是一介武夫,莽汉,你们都玩儿不明白的机关,我弄到手,也是白搭!”
黄天龙大笑着,声如洪钟,震得在座各人耳朵嗡鸣不止,可他目光中却是冰冷一片寒光。
楚玉楼对他这样的回答,似在意料之中,毫不惊讶。
他推案而起。
“既如此,楚某也不强求交易,就按着咱们定好的来。黄帮主,告辞。”
转身便走。
一步,两步,三步。
“慢!”
楚玉楼停下,背对着黄天龙,幽暗的瞳孔闪了一闪,但无人得见。
他缓缓转身,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一抹温文的笑。
剩下的事情,其他几位掌门已不得而知,因为黄天龙下了“逐客令”。
他俨然自命为此处主人。
左公常若是活着,肯定宁可烧了这大殿,也不会留给他耀武扬威的。
可惜,人一死,什么都把控不得了。
谁也不知道这两人都聊了什么。
但他们都在暗暗猜测黄天龙的决定。
是的——他们都认为,这件事的主动权,并不在楚玉楼手中。
结果很快揭晓。
那两人再次出现时,俨然是一副好哥们、亲兄弟的样子——虽然他俩的年纪足足相差三十岁,但黄天龙极亲密地拍着楚玉楼的肩膀,一口一个“老弟”,那态度真比亲兄弟还亲上三分。
楚玉楼也笑得很开。
他很少在人前这样子的笑。
他的笑,总有一半含在嘴里。
看得出来,他今天是真的很高兴。
那十几位做“陪客”的掌门,很想知道这二人协商出来的结果。
他们也很快就如愿以偿,甚至不用打探,消息便已经传开了。
黄帮主得到了玄黄令,而楚堡主占下一块好地——好固然是好,但也并非“很好”的,更不是“最好”的。
这个消息并不很令人惊讶,甚至有些令人失望。
他们满以为,楚玉楼怎么着,也能从黄天龙身上撕下一大块肉来,却没想到,手里握着这样的筹码,最后谈下来的好处,不过如此。
有人暗中骂他是蠢货,然后又将贪婪、艳羡的目光投向了黄天龙。
黄天龙,这时候真有中在天为龙的感觉。
做龙是一种什么感觉?
大约就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人间万物,皆为土石。
他已经有了做“至尊”的感觉。
现在只是一种感觉,但是,他相信,这种感觉早晚会成为现实。
环视周遭,人们的目光恭恭敬敬——不,他们甚至不敢擡头直视他——
黄天龙转过头,对身边的青年人笑道:“楚堡主,当今天下,唯君与我,可称雄尔!”
楚玉楼立马后撤一步,垂首道:“萤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之辉比肩?惟愿帮主功成之后,带挈一二,楚某便感激不尽。”
黄天龙看他这幅识趣的样子,越来越顺眼,胸中长舒一口气,极为开怀的一擡手,大力拍着楚玉楼的肩,笑道:“好,好!你放心,我黄天龙不是亏待兄弟的人!”
楚玉楼笑而不语。
他两个定下约定,却急坏了黄天龙的亲信。
“帮主,您怎么能答应那小子?他分明要祸水东引!”
说话的人,是长河帮的三把手,江湖上称之为“狡狐”的康庄南。
此时,人已散尽,黄天龙回到议事厅,聚集了手下亲信,要商议日后人手分派一事。
毕竟多了许多地盘,如何管理,是个重要问题。
康庄南的语气不算很好,有些急躁,这也罕见——他通常是最沉得住气的那个。
显见,是被黄天龙这个决定炸得不轻。
“大哥,咱们又没见过玄黄令,谁也不知那劳什子令牌的真假,你怎么就——唉!”
黄天龙撩了撩眼皮,对这个问题,早想好了解决之策:“那就找个见过的人来看。”
康庄南急道:“上哪去找——”
黄天龙睨了他一眼,“你平日智计百出,怎么今天脑子不开窍?你想想,玄黄令失窃之前,在哪里?”
康庄南怔了怔,猛然惊醒过来:“不错,缥缈峰的人必定见过。听说无相门有好几人都到了胶辽来……”他想了想,眉又皱起:“可他们会配合么?”
黄天龙冷哼一声:“这由不得他们。”
康庄南依然觉得这是赔本买卖,但满腹牢骚一触到黄天龙的视线后,又嚼吧嚼吧咽了回去,只能泄愤似的一叹。
黄天龙注视着他,笑了,“老三,你是埋怨我,没提前知会你么?”
康庄南心头一寒,脑子凉了下来,忙收敛神情,应道:“岂敢!大哥做的决定,小弟只有遵从的份,只是,我担心那姓楚的不安好心,要坑害您啊!”
黄天龙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看得康庄南额上渗汗,这才移开目光,悠悠道:“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盘?”
他举起自己的左手,细细端详手掌——这手关节粗大,掌肉浑厚,掌心纹理清晰,一条粗壮而隐隐发红的纹路,自手腕直通中指根部——黄天龙还专门找人看过,据说,他这掌纹是万人中难得一见的,有帝王之运。
这几日来,他觉着这条线越发清晰、红亮起来。
“你们知道,楚玉楼要的是哪一块地?”
部下们彼此交换眼神,还是康庄南出声道:“大哥,不会是南省中央那块……”
他只怕楚玉楼狮子大开口,而黄天龙被玄黄令迷了眼,真把最要害的部位给出去了。
黄天龙仰天大笑。
“屁!”他眼泪都笑了出来,“那小子要的,是济兰、尹川!”
康庄南怔住,喃喃道:“这,怎么会……若是这两块地方,正在我帮沿河防线之内,倒随时可以掌控得了。”
黄天龙抚着大腿,叹道:“那小子倒是很有分寸,知道自己护不住宝物,也不敢得罪我,所以献上玄黄令,又只挑了个我眼皮底下的位置——你们说,就这么个人,他敢骗我?这楚玉楼么,的确有些聪颖决断,但至多,算个人杰,称不上英雄。”
黄天龙给楚玉楼下了定语。
康庄南眼珠转动,心里疑惑快要大过天去——那位“无双公子”绝不是个无胆的人,否则,当初怎么敢用那样的险招,打散楚家堡来瞒天过海,又怎么敢单枪匹马,来和帮主谈合作之事?
还是赶紧联系总舵的几位供奉,也许,叫米三阳等人合力进言,能劝得帮主冷静一些。
他心中这样盘算,却不敢说,偷偷擡眼看看黄天龙,只见帮主踌躇四顾,正是意气焕发,得意之时。
康庄南把嘴紧紧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