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南津为他们的不讲理感到震惊:“喂,你以为我们愿意来的?方才都听见了,是那臭不要脸的骗我们——”
蒋天昭举起一只手,示意他闭嘴。“我们正要接着赶路,诸位,告辞。”言罢,转身便走。
“我……你……欸师哥!”易南津闹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只有赶紧跟上。
明夜峰紧了紧握剑柄的手,嘴角绷直如钢丝,一双眼虽然盛满了不忿,可寸步未移,眼看着那两人离开了。
马玉兰瞟了他一眼,掩口而笑:“明家主果然是英雄人物,好识时务。”
明夜峰额上青筋一横,未回头,冷冷道:“你有功夫说风凉话,怎么不亲自尝尝碎玉菩提手的滋味?”
马玉兰秀眉匀称的腕子,好似一截白洁的莲藕,款款一摆,叹道:“明家主,你忒没良心了,我好心捧你的场,你却叫我去招惹那要命的冤家。”
姜岭昆忍不住道:“马帮主,你知那二人的身份?”
马玉兰琥珀色的眸子一转,视线在姜、明二人之间游移,有些神秘地一笑:“您当真没看出来?”
姜岭昆长吸了一口气,苦笑着摇头。
明夜峰却是冷哼一声。
马玉兰横他一眼,笑容一敛,清凌凌地道:“哼什么?明家主,你哑巴了?莫非你方才不止断了剑,连声门也给人家戳断了不成?”
明夜峰大怒,:“刁妇!你有完没完?!”
马玉兰也不惧他,见他急眼了,反懒懒一笑:“呦,这就生气了?你还是留着些气力吧——方才在那人面前说了温书青许多恶言,小心着点儿,别叫人夜半取了性命。”
姜岭昆疑道:“温书青?方才那两人跟他有关系?”
明夜峰阴沉地道:“姓温的既然跟顾渊纠缠不清,就是武林中的败类,我儿的死,他也逃不了干系!”说着,撩眼皮凝了马玉兰一眼:“不似某些人,亲妹子死在别人手中,却连一声质问也不敢!”
马玉兰冷笑:“干系不干系的,你有证据么?仇人在哪?老娘又不是疯狗,逮着个人就咬,要怎么报仇,还用你来放这横屁?!”
明夜峰脸皮涨得通红,大口喘气,奈何口条不敏,还挺端架子,哪里骂得过她?气得提剑欲斩,却扫见那短得可怜简直可笑的一点剑刃,胸口那气,噗嗤一下,又瘪下去了。
姜岭昆忍不住喝了一声:“那人究竟是谁!”
马玉兰横了明夜峰一眼,讥诮一笑,道:“碎玉菩提手……四十年前,江湖上曾有一人,十日内连挑五宗十三派,不动刀兵,凭‘三绝一巧’问鼎江湖,时至今日仍无人能敌,你说那人是谁?”
姜岭昆悚然:“啊!”
明夜峰平了平心气,勉强道:“不错,那人就是——”
姜岭昆:“三合上人竟然亲至!”
马玉兰:“……”
明夜峰:“……”
这两人目光一错,竟难得生出一抹惺惺相惜之意。
“‘三绝一巧’的确是武圣绝学,但是,姜会主试想,武圣年逾百岁,近年时有传言他已仙逝,即便还活着,又怎么能会是这么一副年轻模样?”马玉兰有气无力地道。
“那可说不好,”姜岭昆竟然很认真的反驳道:“他老人家武功已臻化境,据说是半步神仙,有什么驻颜秘术,那也不足为奇。”
明夜峰忍不住了,“依我看,那人该是三合上人的首徒,‘小达摩’蒋天昭。”
马玉兰难得对他的观点表示赞同,点了点头,道:“不错,我认得一个剑客,十二年前闯缥缈峰,据他所言,是一个‘额间带剑’的青年,将他击败,撵下山去了。”
“想必就是指他额间那条竖纹。”
姜岭昆这才明白过来,喃喃道:“若是此人,难怪方才一招就断了明家主的剑……”
明夜峰重重咳了一声,转回身,看向被控制住的赵毅:“你又是怎么跟他俩遇上的?”
……
易南津满头雾水,追上去问:“不是,大哥,咱跑什么?”
蒋天昭只有两个字:“追人。”
“谁?”
“顾渊。”
“他来了?!”
蒋天昭不欲废话,脚下加紧——他确认那人是往这个方向走的。
往年,胶辽的冬季不算很冷,近年却不知怎么,似有一股寒流,裹挟着熙熙攘攘的武林人,一同降临在这片土地,给本就不得安生的百姓,更添寒冷困顿。
蒋天昭逆风而行,冰冷的气流扑来,极快的速度令视线中的景物迅速倒退、缩小,模模糊糊,难以辨明轮廓。
破风声陡起。
毫无预警地,天地间骤生一道闪亮裂痕。
不——那是刀光!
蒋天昭鹰隼般的双目猛地一敛,猛冲的脚步骤停、倒锉,身如匹练,一展一缩间,避开一刀。
出刀者似也没想到他竟能全身而退,喝了一声:“好!”揉身抢上前来,翻腕,横刀一推,直斩他腰间——正掐着他翻身必经的线路上,趁着旧力已残,新力未生,要他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这一刀气势虽不如方才,用意却更狠,更毒。
刀锋已迫得他腰间一寒,蒋天昭半空中硬将身体回转,往后一个大仰,同时,右手食、中双指一并,往外横扫。
他要以血肉的手指,去拼一拼刀锋!
这固然不是普通的手指,那悦目的金玉般的光泽,令其看起来仿佛是一件形状特异的兵刃。
而迎上手指的,只不过是一柄普通的混铁刀。
蒋天昭人往后倒去,右指与刀锋相触,一划而过,竟有金属交击之声传出——那人似早也防备着他的双手,及时抽刀,但仍觉手中钢刀“嗡”的一震,不由心中一凛,但并未退走,反而将腕子一压,改为扫地撩阴刀,自下而上,迎着蒋天昭后仰的背心扎去!
蒋天昭骤遇偷袭,连着两次变招,全凭一口真气支撑,那人三次出刀,刀刀狠绝,应变之速,刀法之凛冽,也是他平生仅见。
第三刀,他还躲得过去么?
也许可以。
也许不行。
没人知道结果,因为一把阴阳扇急速、悄无声息的切向刀客后颈,
这时刀尖距蒋天昭后心不到一寸,再多一呼吸的功夫,也许就能给这位小达摩穿个透心凉。
但再多一瞬,削铁如泥的阴阳扇,也必然切入刀客的脖子。
是杀人,还是保命?
大多数时候,这个答案并不难选,除非,杀人者和被杀者之间有什么血海深仇,拼着一死,也不叫对方活下去。
这刀客的确仇家很多,但和蒋天昭却不是那样的关系——甚至,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
所以他往前一伏,避开了扇叶袭击,同时,那一把刺向人后心的刀,轨迹也随之偏离。
蒋天昭后仰的身体,在几乎不可能停住的角度,十分突兀地定住了,后背几与地面平行,却没有真的落在地上,也未趁势站起,而是趁那人躲避之际,怪蟒翻身,劈手往他腰际一划。
他空着手,似很随意的这么一摆胳膊,指尖却比枪尖还利,“歘”一声,刀客疾退数十步。
二人距离拉开,易南津摇着扇子站在师兄身旁,看看那黑衣人腰间慢慢洇出了血迹,将扇一合,敲了敲手心,嘴角噙一抹笑,眼神却无比锋利,“小子,你惹错了人,今天是有来无回了。”
对面人不答话,视线只盯住蒋天昭,那眼神,仿佛是一只瞄定猎物的狼,幽森而无情,令人不寒而栗。
“你的刀法很好,”蒋天昭的眼神却很奇特——他并未发怒,但很严肃,而且带着七分的审视,三分欣赏:“方才,若不是南津出手,我伤不了你。”
那人马上回道:“我偷袭,你有帮手,扯平了。”
易南津冷笑一声,刚要说话,却见师兄擡手示意他不要插言。
“为什么?”蒋天昭有些探究的看着那人,问道。
对面沉默了一阵。
三个人所站的位置不是大路,是条临近内城的小道,在这人荒马乱的时期,几乎是没人会注意,没人会路过的。
“你又为何跟踪我?”那人没有回答,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
蒋天昭肃穆的面庞上,眉稍微挑了那么一挑,道:“我跟的人叫顾渊,你是顾渊么?”
“……”那人看着他,原本冷峻的视线,起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变得冷寂。
顾渊本以为,自己是猎人,没成想,人家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这是什么时候结下的仇人?记不得了。也许,只是仇家请来的杀手,不过,没两样。
那么,还要留情么?本想抓活的……
他气势上这种微妙的变化,没有逃过蒋天昭的眼睛。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却还没回答我的。”
顾渊点了点头:“不偷袭,我没把握拿下你。”
蒋天昭眼中冷意稍散,“好,是条汉子。”他等他说下去。
“你擅长用毒,我方才看见了——赵毅疯了,是你暗中下手。”
蒋天昭点了点头,也干脆承认:“不错。”而后反应过来:“你需要毒药?”
顾渊顿了顿,迟疑一瞬,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实话,但还是说了下去:“我需要能解毒的人,至少,要能识。”
易南津和师兄交换了个眼神,移目打量他:“你中毒了?”看着不像啊。
对这个问题,顾渊沉默以对。
他不回答,蒋天昭也不以为意,接着说下去:“所以,你是想活捉我,给人解毒?”
顾渊:“半死不活也行。”
易南津惊悚的发现,大师兄竟然笑了。
“好,你有什么本事,不妨都施展出来,蒋某若技不如人,随你走一趟也无妨。”
“……”顾渊视线偏移些许,看他身侧。
蒋天昭知道他的意思,率先开口道:“南津,不要插手。”
易南津眉头一皱,欲言又止——这小子看来很不好对付,两人一起的话,胜算还大一些。
不过,很久没见大师兄有这样的兴致了……也罢,谅他也不是师兄的对手。
“嘿,师哥,咱给他来个空手夺——黑刃。”
易南津抱臂退在一旁,准备观战。
蒋天昭一手负在身后,一手似随随便便往前一探,周身气质大变。
好似一柄亘古以来便存于天地间的神兵。
顾渊眼底浓绿近黑的瞳孔,逐渐的放大,像是洇开的一团墨绿,呼吸放缓,悠长而平稳,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他正随着呼吸调节自己的动作。
这调节很小,很微妙,只是腕子下压了半分,左肩头稍向后移了寸许,脚尖的方向稍作调整。
三个人的场景,却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因为易南津有点紧张,下意识屏气。
这条小巷很寂静,但这座枯城却并不平静。
有长鸣般的叫声自外传来,经历高墙窄壁的作用,叫人听不出距离的远近,甚至,听不出那是否是人的声音。
一声,又一声,只觉凄厉。
声音渐弱下去。
在第六声嘶鸣响起之时,顾渊一俯身,蹬地前冲,人如一道暗箭划过,而后才听破风声起——
“仓——”的一声响,艰涩得几乎要割破人耳膜。
手与刀锋相触,一触即分。
易南津瞪大眼睛,几乎疑心自己看见了火花,同时心中暗道:“这小子兵刃也很普通,一把混铁钢刀而已,不想却以巧妙角度应对师哥的碎玉菩提手,嗯,有点儿东西。”
这个想法听来很奇怪——血肉之躯跟生铁熟钢相碰,他居然去赞那用兵刃的有勇气。
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不论对手用的是精钢宝剑,还是熟铜大棍,即便是混□□钢的实心大锤,蒋天昭一指下去一个窟窿,跟戳豆腐似的。
这双手,对上世间任何一支神兵都不逊色,面对凡铁,更是所向披靡。
而顾渊在两次交手中,刀锋都微妙地避免了跟这双手硬碰硬,看来心里也很有些成算。
易南津有些兴奋起来:这样才有得看么!
小巷不够宽敞,两条人影翻转腾挪,有些施展不开,蒋天昭凝神应对之时,忽瞟见顾渊神情一变,低喝道:“说好了不许帮手,卑鄙!”
蒋天昭一惊,心中想的是:莫非南津见我久攻不下,暗中施援手?糊涂!
他趁间隙往后侧目,想要喝止易南津不要插手。
然而视线往后一探,易南津分明站在百步开外,哪有插手的模样?
“你!”情知上当,蒋天昭急回头一掌送出,却发现那人已经趁这功夫,一下倒纵出数十丈,眼看要消失在小巷尽头了。
蒋天昭给摆了一道,也有些动了真火,易南津发现不对,上前来问:“师哥,还要……?”
蒋天昭眉间竖纹猛然收缩,如同一枚悬针,令他看来有种凛然不可侵犯之威,冷哼一声,道:“追。”
他倒要看看,这姓顾的究竟是什么人性,若真和传言中一般,不仅得阻止老五与其胡混,更该尽早剪除这一祸害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