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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2 章(2 / 2)

对这个条件,吴秋柏心里虽有些不以为然,但想想接下来要和这人达成合作,也就不愿在这等小事上相违。

只要大业能成,小节处从他又如何?

而且就离开这么几个时辰,能有什么事情?更何况:谁吃饱了撑的,大敌当前,反跑过来惹黄山派?

所以,在门下弟子急得火上房时,他带领一众心腹,正将全副精力,都用来答对眼前的人。

一个很年轻的男人——“英俊”、“器宇不凡”、“风度翩翩”——这些词,放在他身上,都显得俗了,这样的玉质人物,冷不丁的一见,纵使自恃见多识广的黄山掌门,也不免要呆上一呆,而后抚掌长叹。

“老夫久闻公子大名,惜无缘得见,今日,能目睹此等天人之姿,实乃大幸也——”

吴秋柏一开口,七分的欣赏,硬是捧出了七十分的高度,夸起人来赞不绝口,情真意切,若对面真是个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恐怕几句话,就得上套。

可这个男人虽然很年轻,却没有谁,敢将他视作个“新人”。

年轻,本来就不一定和“新”画上等号的——有些人生得早,出道却晚,入行时,头发也花白了;另一些,则刚好相反,还不及弱冠,在某领域上已有十多年经验,可说是,从娘胎里生下来,就入了行当。

是以,久闯江湖的人,很少仅以年龄来评判一个人的本事,甚至,连阅历也不能以此为凭——一个人,如果终其一生,都没出过小山村子,一辈子见过的人,不过百十来个,整日吃了上顿想下顿,满脑子除了活下去,不做他想——就是活他个一百岁,能说他有阅历,有见识么?

而另一种人刚好相反——不管是好、坏的经历,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他的命运都充满了变动、莫测——变动有时令人烦恼,这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可专有一种人,是喜欢变动的,他们害怕一成不变,这就好像是一尾鱼,在活水中才有自由,有生路,要是一潭死水,慢慢的,只怕连游动的能力都褪去了,谈什么生命?

后一种人,不管结局好赖,总有一点是能肯定的:他们必定要比前一种人,活得更刺激,更精彩,人生大起大落,虽然说不好,起了后多久会落,落了以后,又能不能再起,可是,总算没白活过,总算,不枉此生。

正邪两路,都有这样的人——这种人,往往也是主宰世界的人。

吴秋柏自问,自己年轻时也是后一种人——他就是因为不甘寂寞,不甘平庸,才能从敬陪末座的小弟子,一路过关斩将,成了掌门人。

为了能在门派中出头,每场战,他都不落后,遇到比他强大的敌人(还不是少数哩),他敢于拼命,几乎摒弃了思考的功能——没办法,人有时候想得越多,就越聪明,脑子一聪明了,就会怕死,战场上怕死的人,往往还是死的最快的。

青年时的辛秋柏靠着那种猛虎出闸般的悍勇,总算在老掌门面前挂了号,露了脸。

有了个良好的开头,后面的一切,都顺利了很多。

他遇敌,始终保持着自己的特色——九分攻,一分守,他这样不要自己的命,反而能要了敌人的命。

不过,当了黄山派掌门之后,他忽然不喜欢冒险了——并将这个变化,归咎为一种成熟:这是一个男人变得稳重的表现。

他决不肯承认,是自己开始怕死,开始懦弱。

他还年轻——本来,他一直有这种感觉,即便看着铜镜里鬓角的白发,也不以为意,他还年轻,不仅能杀敌,能带领帮派走向辉煌,作为一个男人,还很有能力满足女人。

他没有老。

直到,今天见到了他。

辛秋柏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后生,清清楚楚的发现:我已经老了。

这是种很微妙的感觉——好像突然出现一个参照物,就为了撬开他的自信,让他看清自己。

他为这男人眼中的野心而惊,惊心动魄。

那本来是一种他很熟悉的神色,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他年轻时,目光里也有的东西,只不过,这些年已经少见了。

如今,在另一个更年轻的男人眼中见到,不得不说,辛秋柏有那么一瞬间,即感慨,又惧怕。

他太清楚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了,即便这个人用一种更温和的视线将其掩饰起来。

“世伯大驾光临,小侄未曾远迎,还望恕罪。”这声音温润动听,正正匹配主人的外表。

辛秋柏思绪万千,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表面上,不动声色,笑道:“贤侄说哪里话!”上前一步,探手擎住了那人手臂,情真意切的道:“收到你的消息,老夫便召集人马,赶来此处,果然撞上天地盟溃散的一刻,贤侄,这还得多谢你的报信!”说着一顿,接着道:“可惜,当日楚家堡遇险,老夫鞭长莫及,待到反应过来,那左老匹夫已经得手,却叫你受委屈了。”

楚玉楼笑得温文尔雅,很有些动容的样子,叹了一声,道:“世伯,莫要如此说,是我自己防备不足,抵抗不力,如何能怪别人救援不及。”

“不过,”辛秋柏声调一扬,面上露出喜色,大指一竖:“楚贤侄好计谋,好应变,竟趁此机会,将楚家堡化零为整,松懈了那老匹夫的警惕,待时机成熟,又与黄帮主相约,反戈一击,哈哈哈,倒叫姓左的措手不及,吃了个暴亏!”

他们这厢叙着话,身后,有人拦下了黄山派的人。

辛秋柏余光扫见,笑容顿时一敛,停住脚步,以眼神询问楚玉楼。

楚玉楼笑笑,倾身靠近他,低声道:“世伯,今日所议,事关重大,不宜被外人知晓。”

辛秋柏似哼似笑的一声,目光闪烁,高声回道:“楚堡主多虑了,这都是我黄山派中流砥柱,某的心腹之人,我能知道的事情,他们也可以知道。”

辛秋柏这一声喊,叫身后的人听了个真真切切,几个弟子听得很是激动,呼喝一声:“师父在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

辛秋柏嘴角挂笑,目光却冷如冰箭,等楚玉楼一个态度。

叫他没想到的是,楚玉楼连一丝犹豫也没有,几乎是那弟子话音一落,就往后一步,拉开了跟他的距离,一抱拳,彬彬有礼,又不失遗憾地道:“如此说来,倒教辛掌门白跑了这一趟,来人,恭送几位回去。”

“你!”辛秋柏惊讶之下,还带着点瞠目结舌:“这是什么意思?”

楚玉楼和和气气地道:“世伯,字面意思。这次与会的十二人,无一不是独身前来,小侄在与您的书信中,也曾提醒这一点——”说着,似笑非笑地望了眼那数名黄山门人,顿了顿,接着道:“大约是信中写得还不够明白,教您生出误会,这才带了许多贵派的高手前来。”

辛秋柏脸色一寒,声音也冻住成了冰坨似的,一个字,一个字的砸到地上:“这里的场地是你楚家堡布置的,侍卫也俱是你的人,若有变故,我等岂不成了粘板上的鱼肉?!贤侄,”他冷笑着,顿了一顿:“要来这套,你还嫩着,老夫闯江湖时,你爹还穿开裆裤呢——让开,我就不信——”

他一边说,袍衫抖动,人往前迈步,看样子竟然要硬闯进去。

楚玉楼寸步不让,一手扶住剑柄,蓄势待发。

“慢着!师兄不可,不可!”

辛秋柏动作一顿,扭回身,看说话的是自己嫡亲的师弟,疾走过去,道:“怎么?我怕他不成!”

黄山派掌门一辈的,总共师兄弟六人,这次前往胶辽剿灭左公常的行动,除了掌门外,另有老二、老四跟随,余下的几个把守山门,谨防给人掏了老巢。

喊住辛秋柏的,是老二穆新志,他将掌门师兄拉到一旁,小声道:“不可在这时候跟那姓楚的起冲突,先进去,见到人,谈了事情再说。”

辛秋柏须眉皆立,看来怒火正炽,“我们哥几个一同来的,都是代表黄山派,走到门前却不让进——谁知里面有没有陷阱等着?这小子摆明了刁难人,我看,此会不去也罢!”

“不可不可!掌门师兄,您想想,咱们是为了那……”

穆新志有点着急,连声劝他忍耐,又道自己和老四会跟弟子们守住这里,万一里面有个风吹草动,也能及时应援,请掌门放心云云。

好说歹说,辛秋柏总算打消了离开的念头,拂袖回身,走到楚玉楼近前,将眼一瞪,冷哼一声:“还不带路!”

楚玉楼也不以为忤,见他一人过来的,笑笑,伸手一引:“请。”

他俩的身影三晃两晃,消失在众人视线中,穆新志紧盯着那方向,眼中闪过不甘的光。

辛、楚二人刚过一处转角,见身后人不见了,停住脚步,对视一眼,辛秋柏一扫方才不悦之色,满面堆笑,敛着嗓音道:“适方才,多谢楚堡主成全。”

楚玉楼笑得更和善,更亲切:“伯父哪里的话,此事,的确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楚某倒是没想到,令师兄弟感情如此之好,辛掌门竟能将这等事宜相告。”这话里,似有若无的带着点儿谴责的意思。

辛秋柏听出来了,半晌,低叹一声,道:“是我疏于防备,叫穆老二扫见了那信上的内容,因此他叫嚣着跟来,我怕若是不从他,指不定宣扬出多大去,只好出此下策,借您的口,将他拒之门外,是再好不过了。”

楚玉楼瞟了他一眼,但笑不语。

辛秋柏叫他看得很不舒服,心头压着大石似的,咳了一声,转移话题:“贤侄信上所言,当真?”

楚玉楼停住脚,转身看他,有点儿惊奇地道:“世伯莫非以为,小侄费这么大劲,是为了与您和诸位掌门开个玩笑?”

辛秋柏面上一僵,心里有些恼火,干笑一声,道:“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这消息属实太令人震惊,因此很难相信罢了。”

楚玉楼嘴角一抿,没再说话,带着他走了好一会儿,进入密道,又过了一炷香,才走出那仅一人多高的逼仄地方,重见天光。

重见的,还不只是天光。

有几个人,早早在密道的出口处堵着,等辛秋柏有些狼狈的身影出现,他们没动作,可是,在随后楚玉楼一现身,这几人赶紧围了上去,神情客气:“楚堡主,人都到齐了,何时开始?”

二人都是从那隧道出来的,辛秋柏弄了半身的土气,发髻也被地道顶部凹凸的碎石刮乱,一口长髯落满了灰,正在拍打着自己身上的土尘。

楚玉楼看起来,却跟刚才别无二致,还是那么清爽干净,要不是见他鞋底也带出了地道的土,辛秋柏几乎要疑心,方才走在自己后面那人究竟是不是他。

不过,现在不是注意这些的时候。

楚玉楼道:“人还不全。”

那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质问道:“不是说十二人么?还有谁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