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芒之中,又伫立着数个血衣人。
冯秋生终于走到了这个地方,他第一眼先看见的,是左公常提着血水淋漓的一物,正在顾渊母亲面前,逼问玄黄令的下落。
看到那三十几个站着的人时,冯秋生远远便停了下来,他毕竟不是真的傻了。
那三十几个站着的,简直已不能称之为人,更像是刚从地狱血池之中爬出的鬼,腥风裹挟着他们未散的杀气,几乎笼罩天地,也罩住冯秋生,使他不能动弹一步。
他当然也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唯一的,干干净净的女子是谁,一个他认为今天绝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与此同时,在眼睛适应了乍然洁白干净的雪景后,他终于也看清了左公常手里拎着的东西。
那是古青峰的头——死不瞑目。
这一刻,冯秋生已经知道那女子即将面临的命运是什么,他更知道的是,即便他就在这里,也什么都做不了,即便那是洛思柔,是他一生求而不得的神女!
可是他的脚已经没有勇气往前挪动哪怕一寸,心跳得像催命的鼓点,冲击着他的肋骨,令他手脚发软,仿佛有一个巨人的铁手,紧紧掇住了他的心脏。
他本以为,这种无能为力的情境已不可能更糟了,可紧接着,他就发现,洛思柔看见他了。
那三十几人分散在雪地中,但都注意着洛思柔,他们或面对崖顶而立,或侧视。
可与左公常等人的站位不同,洛思柔背对着悬崖,却面对那树林,因此自他一出现,就注意到了。
冯秋生的心剧烈地一颤——洛思柔一定会向他求救!
他们——他们会发现我!
恐惧最先涌上他的胸膛,那一瞬间,冯秋生几乎窒息,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逃走的冲动——
可紧接着,他看见,洛思柔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任何该有的神情——例如惊慌,迫切——她就像只是偶然扫到了一只从林中窜出的鹿,那么漠然且平淡地,又移开了视线。
她没有向我求救。
她……
冯秋生倏而泪流满面。
他一直觉得,老天爷待他何其不公,他明明不比任何人差,只输在天残的身高上,假若他也能有和正常男子一样的伟岸身材,又何苦眼看着心爱的女人投入别人的怀抱!
所以他总憋着一口气,认为自己总有在皮囊之外的什么地方,一定能胜过古青峰,一定能让洛思柔看看自己。
他以前一直告诉自己的是:“我比古青峰更爱她,古青峰是个武痴,眼力只有刀法,我才是那个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人,只要有机会,我会展现给她,我会让她明白的。”
然而等这一刻到来的时候,等真的要在生死和她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冯秋生才终于发现,原来他是个懦夫。
他只能眼看着洛思柔和那些人对峙,谈判,而后接过了古青峰的头颅,那么温柔地拥在怀中,微僵的手轻抚过那双不能闭上的眼睛,紧接着,她疾退,避开了左公常的一抓,在众人不及反应时,自崖顶纵身一跃——
像是一滴白露,坠入了山间。
那么果决地一跃,干净利索,就像她从没到人间来过一样。
冯秋生看着,无法出声,只是觉得那一刻,自己身体好像里有什么,也随她一道去了。
‘我到底为什么不敢过去?’
‘她死了……我做那些又是为了什么?我为什么还活着?’
‘我不该站在这里的,如果我刚才冲上去,至少,至少能随她一起去!’
‘不,不对,就算我冲了上去,也没办法救下她,反而连最后一点为她报仇的希望都没有了,我得活着,活着才能复仇!这不是茍且偷生,我是为她而活着!’
‘可是,谁是仇人……仇人是谁?’
雪又开始下了,冯秋生逐渐被飞雪覆盖,远远看去,仿佛是个被堆出来的,矮胖的雪人。
可雪人是不流泪的。
“傻子,都是傻子……你爹是个武痴,你娘……是个情痴——都说儿子肖母,你倒是,随她了。”
冯秋生看着顾渊,疯癫地笑着笑着,忽然呜咽,口中嘟嘟囔囔,只是因脸肿得厉害,谁也听不清他都说了些什么。
天暗沉而低垂,一院的凉风夹着碎雨扑进屋来,打在人身上,早也分辨不清,脸上湿漉漉的究竟是眼泪,还是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