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看着他,平静地道:
“仇人的名单是你给我的。”
“我按照单子上的名称,找出其中十七人下落,可当我找到山西侠客‘金剪开山’梁曲东,吐蕃高手‘混元一力仙’库尔什时,我却发现这两人并没有参与当年那场围杀,至少有八个可靠的证人可以证明这二人那时候并不在昆仑。”
“另外十五人,我查实之后,杀了四人,还有十一人虽也是帮凶,但并未直接参与当年之事,所以我也没下死手。”
“可是,”顾渊接着说道,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后的平静:“即便我没杀他们,他们却都死了。”
冯秋生身子忽然一抖,神情缓和了下来,褶皱堆积的脸上显出一点哀思,缓缓道:“那名单,也是我仓促之间记下的,当年那场大战惨烈至极,整整三个日夜,踪迹遍布昆仑山脉百余里,参战者数百人,有些人蒙头覆面,我也只能凭他们的外形招式做些猜测……况且我那时担忧你爹的情况,自然不会记得那么清楚……”
“你说的不错,那些没死在你手中的畜生,的确是我了断了他们,可是!”冯秋生说到此处,脖子一梗,话锋一转:
“我若像你一般心慈手软,你想想,就凭你对他们的问话,他们必然会猜到,你——是古青峰的儿子!”
风渐渐大了起来,敞开的门被风一撞,轴子断断续续发出刺耳的咯吱声,一声,接一声。
“即便你因此有些恶名又怎样?如果你身份暴露,就一定得死——当年那场大战中,共活下来三十四人,现在这三十四人无一不是享誉江湖的侠客豪杰,如果他们知道古青峰还有一个儿子活着,就一定会联手诛杀你,因为那一战中,他们已被古青峰吓破了胆,他们怕你复仇,他们更怕,更怕会有人接露出那场战争的真相!”
冯秋生喘息着,语速越来越快,唾沫横飞,状若癫狂:
“——当年他们以多欺少,但即便如此——即便如此!还得靠着毒药才能赢了你爹!!”
冯秋生突然伸手,一把薅住了顾渊的衣摆,这老人满面涨红,血贯瞳仁,凄厉道:“他们还杀了你娘——他们连一个没有武功的女人都不放过!”
顾渊听着。
与冯秋生的疯癫模样正相反,顾渊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说,安静得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仿佛那故事的主角不是他的生身父母。
这青年的反应让人不禁怀疑,他身上流的血是不是冷的,否则怎会对双亲这样惨痛的经历无动于衷?
可是你若走进了就会发现,他并非是没有反应——那双本来大而有神的眼睛,此时已没有了光,没有了那种鲜活的生命力。
只剩一片苍凉。
原来他也并非是不激动,只是如果十数年间,一个人将同一个故事每天都在心中咀嚼上一百遍,那么当他在别人口中听到这故事时,就很难再做出什么大的反应了。
仇恨已经深深刻在心里,他无需表露出来,可只要他还活着,就永远不会忘记。
天地间,风呼啸着、呜咽着刮过大地,风声之凄厉,仿佛其中裹挟着无数幽魂厉鬼,啸声缠绵不绝,凄艳可怖。
冯秋生燥怒亢奋,顾渊亦心神失守,因此他们竟都没有发现,屋顶上一道黑影趁着风声,悄然离去。
温书青回首,看向孙海清。
孙海清这一嗓子,让他想到了那日在丹阳客栈中,众人围攻顾渊的情形,当时轻尘观的道人们将屠村的罪名扣在顾渊头上,还是温书青点出其中蹊跷之处,才揭过那事去。
另外还有坤刀门弟子被害,长河帮贡品被劫,这几桩公案尚且没有结果,不想今日又冒出了昆仑派讨债。
温书青皱眉,开口道:“孙掌门说话可有凭证?你亲眼见到顾渊杀人的么?”
孙海清见他反身回来,神情也是一松,听到问话,虽不情愿,但也回道:“老夫虽不曾亲眼见到,但——”
温书青开口截到:“但贵派弟子是死于快刀之下?”
孙海清一噎,瞪着眼张口道:“不错!”
温书青叹了口气,正想将那轻尘观的事情说出,就听孙海清接着道:“不仅有刀痕为证,还有两个目击证人!”
温书青愣住了。
这回答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他本已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件案子恐怕也是有人陷害顾渊,可孙海清竟然说有目击证人——且据孙海清的描述,案发在白天,看错人的概率极小,这下子轮到温书青惊疑不定,他看着孙海清半晌没说话,心中思绪一阵翻涌。
不过这事不能仅凭一面之词就下判断,温书青压下纷乱思绪,看了看眼前似还有话要说的人,心中忽然一动,问道:“孙掌门今日拦住温某,怕不只是要问顾渊的去处吧?”
孙海清似已想到他会有这一问,咳了一声,道:“不错——老夫今日来见公子,一是为了问那顾贼的下落,二是因为,那贼子虽罪大恶极,但武功刀法着实诡谲难测,江湖上少有人和他交手后还能活下来的,更别提还能与他朋友相称——”
孙海清说到此处,看着温书青的眼神颇是微妙:“若说这世上有谁能摸到那贼子刀招的弱点,恐怕……非温公子莫属了。”
温书青总算明白了他的来意。
这是要他把顾渊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