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桑桑不想林秋素听见，想去关掉平板。
只是这已经迟了。
平板内再次发出熟悉的声音。
“我已经应他们的要求删掉了视频，这件事到这里应该就结束了。”
“……我也累了，关于这件事我不想做任何评价，我已经被警察告知，录音的事属于寻衅滋事。”
“至于那些录音，确实证明不了什么。”
“我相信警察会还寥寥一个公道，他们会找到杀害我女儿的凶手的。”
“他已经离开了南河镇，我希望大家不要去打搅别人。”
……
林秋素听到前两句话，就准备关掉视频，不想儿子受到伤害。
只是刚伸出手，就被叶桑桑握住手腕阻止了，只能安静听完所有视频内容。
视频的画面也很简单，李显才在自己家客厅。他本来就两鬓斑白，这段时间李寥死了，他脸上的皱纹更加明显，身体消瘦下去一大圈。
加上他看起来温和善良的面容，愁苦的气息，让人生出无限的同情和怜悯。
他面对镜头，叙述着今天发生的事。
从叶桑桑三人进入家门说的话，到差点被打，最后报警无奈删掉视频。
他将自己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整个人无比无辜和可怜。同时不忘点明，叶桑桑他们离开了南河镇。
视频最后，他低下头，擦拭眼底溢出的眼泪。
对郑磊来说，这是逃离受害的地方。
可在李显才和网友眼中，他是心虚逃跑。在他们眼中，他到了市里，等于凶手逃过了法律的制裁。
【警察和郑磊是一伙的吧，这样对待受害者家属，他们良心不会痛吗？】
【那视频发的录音没有指名道姓，他们凭什么要求删掉，也不怕出门被车撞死。】
【太黑暗了，竟然还敢上门打人。我还说是杀人犯的儿子带劣质基因，现在看来，养父和亲妈也不是好人，维护郑磊的4000+。】
【哭了，这个世界还有天理吗？为什么这样对受害者家属。】
【李老师真的太善良了，还让我们不去打搅那畜生，还相信这个世界有公道。我看不是找不到凶手，是包庇吧@临城公安。】
弹幕充斥着侮辱和谩骂，还有人共情和哭诉。
他们为李显才的遭遇愤怒，为他遭遇的“不公”难过，感叹好人总是历经坎坷，看着坏人逍遥法外。
叶桑桑拿起平板，点开评论区。
毫无意外，评论区谩骂的声音在发布视频的一个小时内，达到了一万条之多。
数量非常惊人。
叶桑桑还准备再看，被林秋素抢过平板。
“平板给我，你现在不适合看这些。”
叶桑桑低下头张了张嘴，又闭上选择不发一言。
作为郑磊，叶桑桑看见这些表情肯定是悲愤急切的，他肯定想要解释。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切他并没有做。
他不是逃跑，他不是凶手。
可他又清楚，在亲人面前的解释没有任何作用。他不想被安慰，他觉得自己足够坚强。
作为母亲的林秋素不想儿子继续难过，所以强压着情绪，收走了平板。
郑爸站在门口，神情十分压抑。
他是真的相信了，自己儿子是完全无辜的。他今天经历了全程，明明是李显才故意激怒，却说他们是去动手的。
报警后，他也答应了删视频，甚至他们都没有要求道歉。
可现在却倒打一耙，暗示他们和警察沆瀣一气，压迫他删掉视频，不删就要拘留他。
明明是他处处压制别人，可从他嘴里出来，成了别人压迫他。
看起来正常的视频，处处都是暗示和挑拨。
郑爸哪怕没有看评论区和弹幕，都知道郑磊会被怎么辱骂。
“把你的手机也给我吧，暂时不看这些了。明天我们去报警，让警察彻底彻查这件事，给你澄清。”
见叶桑桑不动，他伸出手掏出叶桑桑裤兜里的手机。
叶桑桑低头拿回手机，无奈叹息，“不用，之前很多人发短信辱骂，还打电话来。我不想看见，就把手机关机了。”
房间里陷入沉默，窒息氛围笼罩在房间。
郑敏眼睛里带上了害怕，眼睛里全是眼泪。
叶桑桑见状，叹息一声道：“先就这样吧，今天已经很晚了，一切明天再说吧。”
另外三人沉默，当事人都不愿意继续提及，他们只能接受。
现在说这事儿，只会越来越愤怒难受。
夫妻俩陆续离开房间，叶桑桑走在最后。
快到门口时，郑敏带着哭腔道：“哥，我不该看的……不看就好了……”
“没事，别想多了，快睡吧，明天还得上学。”叶桑桑回头，扯出一个笑，压着心底的情绪轻声安慰她。
她关上门坐到客厅，望向坐在沙发上的夫妻俩，静静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无视了他们想要安慰的眼神。
【啊啊啊啊啊，我已经在愤怒了，我崩不住了，真的很想掐着李显才的脖子告诉他凭什么！】
【一定要这么对郑磊吗？他真的认为郑磊是凶手吗？】
【网友为什么这么容易被煽动，不觉得李显才绿茶得要死吗？嘴里说什么不要去打搅，实际却是告知郑家人的去向。】
随着弹幕的讨论，叶桑桑跳动了时间线。
另外两个侦查者没再动作，她很顺利跳到了第二天早晨。
郑磊明显没睡，叶桑桑起来看见的，是手边打开了的手机，还有沉重的身体。
这显示在现实中，郑磊一晚上没睡，还一点点查看了抨击的视频和评论。
叶桑桑叹了一声，拿起手机简单看了看。
看着内容，就连叶桑桑都惊住了，神色中带着复杂。
短短一个晚上，事情已经发酵到恐怖的程度。
除了愤怒和不平，叶桑桑还看见了一些网友甚至扒出了南河镇派出所的电话和处理案件两个警察的名字，顺带对他们进行人身攻击和谩骂。
郑家也是不能幸免，网友开始扒他们在市里的居住地点，还有郑爸林秋素的个人信息。
【啊啊啊啊，救命啊，好恐怖，我们和他们一个世界吗？】
【前面的，我们和他们是一个世界，并且这是真实发生的事。】【荒诞又真实，真的开始了，这一切真的开始了。】
直播间感受着炸裂的一幕，“开盒人肉”警察，这简直太荒诞了。
关键是评论区不少附和的人。
还有不少人直接带郑磊、郑爸、林秋素以及警察的大名辱骂。
【有人知道他们电话吗？私我。】
【啊啊啊，全都4000+好吗？祝包庇的全都暴毙！】
【已经打电话询问了，居然告诉我，他们是秉公执法，笑死了，凶手都跑了告诉我他们秉公执法了。】
【每日询问他们都死了吗？】
叶桑桑退出来，看了看视频，这视频不是李显才发的那个视频，而是营销号转载。
评论区其他人的话里显示，昨天晚上的视频已经被平台删了。
可想而知，评论区会有多么恶毒恐怖。
换成任何一个人，被这样攻击，都足够他抑郁。
叶桑桑站在了洗手间镜子前，郑磊脸上布满胡茬，整个人十分憔悴。
最关键的是，现在卷进来的人变多了。
人心是肉长的，郑磊会因为路过巷子愧疚李寥的死，自然也会难过牵扯进来了这么多人。
不光他的爸妈，还有两个民警。
甚至可能还会有其他人。
民警甚至都没偏向他，就要面临强大的舆论压力，同样也是无妄之灾。
“小磊没醒吧，一会儿别告诉他那些消息，你就说你请假了，我也说我暂时想休息。其余的一句话也别多说，一会儿我们一起去报警就行了。”
“我知道的，你放心好了。”
“别伤心，只是被辞退而已，这事过后我们找新工作。实在不行，就在家休息。”
“嗯，店里的事你也别上火，先关几天吧。”
客厅里，夫妻俩语气里带着难言的难过，还在互相安慰着。
两人极力压低声音，叶桑桑还是听见了。
说到最后，林秋素的声音里带上了呜咽的哭声。十几二十年的工作，突然就失去了。
哪怕是再冷静的人，也会忍不住难受。
郑爸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是压抑着情绪低声安抚着妻子，让她收敛情绪，不要被房间里睡着的儿子听见。
叶桑桑站在敞开门的洗手间里，听着夫妻俩的对话。
不需要思考她也明白，这场审判的狂欢已经从线上蔓延到线下了。
一直是这样的，他们在看过那些言语和推理后，就会开始他们的谩骂。
愤怒点燃后，愈演愈烈，变成了更加激烈的输出。
渐渐他们不满足于线上的辱骂，开始出现发送短信拨打视频，直接辱骂当事人。
发现还是无法发泄后，他们开始了线下。
送花圈、泼油漆、骚扰当事人或者他们家属的公司，工作单位，肆意发泄者所谓的怒火。
至于是怒火，还是他们对其他的东西的不满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举着正义的大旗。
只要是正义的，他们的所有行为，在他们眼里都是正当的，是对坏人的制裁。
李显才真的很聪明。
他用幕后推手进行发酵，只需要发两个视频，就能让郑磊一家都陷入绝望。
作为罪魁祸首，即使曝光了他做的事，他也完全逃脱法律的制裁。
真是令受害者绝望的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