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啊)
虽然是一时冲动说出口的,但眼前的男人明显是个危险人物。
───之后要怎么做,随你决定。我是凭自己的心意,拉住了你的手臂。但是,我不打算再拉着你往前走了。
───所以最后只想说这些。能和你说话真好。能看着你的眼睛真好。你,
───能活着,真好。
(回想起来,我是不是说了相当了不得的话……?)
真想吐槽几十秒前的自己,怎么能说出那种话。
人逃过生命危险后,会不会有点过于亢奋呢?
(不过,我的心意已经传达给他了)
就像我对他说的一样,之后只能交给他自己决定。
是回到同伴身边,还是躲到某个地方,───甚至是去警察局,都是他的自由。
…不过,我个人不推荐他回同伴那里。
当然,放走犯下杀人罪的罪犯是不对的,更何况如果回到同伴身边,不知道他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虽然这些理所当然的考虑也是我不想让他选择前者的理由之一───但如果他回到同伴那里,总觉得他又会回到那片黑暗的深海。
沉默持续着。
仿佛之前的激烈都是假的,夜晚的大海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细微的波浪声在回响。
“那个,我打算先从这里上去…”
毕竟不能一直待在海里,他穿着潜水服还好,我可是穿着便服。
得在被夺走体温前尽快上岸。
“……上去之后打算怎么办?”
“呃,那个…………手机大概进水坏了,所以先看看附近有没有渔港,去那里借个电话联系一下,之后怎么办…还在想。”
我试着拿出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操作,但长时间泡在水里的手机没有任何反应。
如果是坐船撤离的直美,她带了手机的话就能联系上。
“要联系谁。设施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
“嗯,所以我打算打直美的手机。”
“个人号码你都记得住啊?”
幸或不幸,我本就不是那种会和很多人交换联系方式的社交型性格,所以交换到的号码都开心地背下来了。
在那座大设施工作了五年,只交换到两个联系方式,想想也挺寂寞的。
“嗯。直美的……还有格蕾斯的,我都记得。”
和直美是因为休息日突然有事需要确认之类的工作原因联系过几次,但和格蕾斯一次电话都没打过。虽然平时休息时间也常闲聊,但在没什么特别事情的日子里给她打电话,总觉得不太合适。
虽然从她给予的“朋友”这个词中获得了勇气,但我终究还是无法真正靠近她。
(不过现在想想,没打电话也许是对的……)
那是个连工作中都面不改色搞各种小动作的人。
在周围无人监视的休息日里做了什么,要是我不知轻重地打电话过去,他在电话那头会是副什么表情,光想想就毛骨悚然。
“……这样啊。”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沉默再次降临。
之后他打算怎么做,只能交给他自己决定,我也没道理去问。总之,我先环顾四周,寻找能上岸的地方。
稍远处能看到一个渔港。
虽然还得游一段,但幸运的是有辆即使电池耗尽也能抓住漂浮的摩托车,而且我应该游得还算可以,于是决定以那里为目标地点。
“那我往那个渔港去了,”
话没说完,突然,和刚才一样,一只手环住了我的腰。
“咦!?等、等等”
“就算有能抓住漂浮的东西,穿普通衣服体力也会耗尽的吧。”
话是这么说。
但我没想到他会一起来,所以很吃惊。
面对困惑的我,他没有多说一句不必要的话,就朝着目的地游了起来。
穿着潜水服的他游得很稳。
我也在努力扑腾着腿,但果然因为吸了水的衣服变得沉重,动作迟钝起来。
感到疲惫,我轻轻吐了口气。
“………行了。我游,你别动。”
“可是…………”
“你在旁边乱扑腾还不如我一个人游得快。”
不容分说的语气,让我只能沉默。
为了不增加他的负担,我停下腿的动作,完全把身体交给了他。
大概是一直紧绷着神经吧。
或许是用身体的行动强行掩饰了紧张,此刻停下动作,力气一下子泄掉了。
(……………感觉,像在梦里一样)
如果说太平洋浮标(PacificBuoy)燃起火焰沉没的景象是噩梦的话,那么现在就是……
有个人,我想“看看他”,想“和他说说话”,想“了解他”。
但那个人去了某个地方。
我追过去,找到了他。
在死亡逼近时,拉住了那个人的手。
现在,就在我身边,确确实实地活着。
(啊,不行,又要哭了)
我用力睁大眼睛。
想着,此刻在这里,绝不能流泪。
在冰冷的海面上,感受着身边切实传来的温度,我决定努力不哭,也不去想多余的事,只是凝望着远方。
开始游之后,过了一段时间。
我们到达了一个渔港。
虽然在海上待了不到一小时,但陆地的感觉却恍如隔世。
尽量拧干头发和衣服上的水后,我转向他。
“谢谢你送我过来。”
“没什么。既然被你拉了一把,我这边再把你丢下就不公平了。”
……该说他是在奇怪的地方很守规矩吗。
在设施里展现的激烈一面似乎收敛了不少。
虽然觉得自己一个人也能到,但被他带过来真是太好了。果然穿着普通衣服,还是没法随心所欲地游。
话虽如此,这样算是互相帮助了吗?
现在平安到达了陆地,这大概就意味着,我和他真的要分道扬镳了。
从海上也能看到的灯光是渔港的事务所,幸运的是里面似乎有人。
去那里借个电话,联系直美报平安吧。
我偷偷瞥了他一眼。
他重重地坐在栈桥上,深深吐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唔嗯…他没有立刻消失,意思是…不回同伴那里了?)
也许是还没找到同伴的去向,也许是稍微休息一下恢复体力,但看这感觉,恐怕是……
“那个,我去联系一下哦。”
我小心翼翼地搭话,但没有回应。
本来也没期待他回答。
(………我打招呼的方式,是不是不太对)
走向事务所的途中,我咀嚼着自己的话语。
我在打电话期间,他可以离开这里。回同伴那里也好,一个人去别处也好。甚至可以说,我自己对他就是这么说的。
(如果是我被人那样说,反而动不了了吧)
他大概不会在意这种细微的言辞差别吧。如果回去好就回去,如果离开这里好就离开。他大概就是这种人。
在离开那里之前,我最后看了他一眼。
因为这可能是最后一面了。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但是)
如果我的感觉没错的话,恐怕,他───
“搞什么,说得好像你还会回到这儿似的。”
她跑向事务所的背影越来越小。
“她就没想过我会趁这机会溜走吗?”
不,她大概是想过的吧。
在想过之后,还是打算让我自己,做我想做的事。
明明一个人找个地方待着显然更安全。留在这里也不见得安全,更何况让一个罪犯回到自己身边没有任何好处。
(───这就是,她想做的事吗)
记忆深处,几乎被遗忘的,刚潜入不久时的事。
想着只要笼络个底层职员,搞点小动作就方便了,于是从众多职员中,我盯上了她。
一个戒心强、交际圈不广的女人。只要能巧妙接近,她就会高兴地敞开心扉,露出可乘之机。另一方面,她与其他人的关系疏远,就算觉得有点可疑,大概也会闷在心里不说。是个理想的人选。
嘛,没想到她眼睛那么尖就是了。
(───到现在还,把格蕾斯的话当宝贝)
五年来,对她,对周围的人,以格蕾斯身份说出的那些谎话。
居然有人把那些随口抛出的空话当宝贝似的珍重着,更甚者,还有人要把那宝贝塞给我,这真是,完全出乎意料。
“太好了,你平安………!听说你跳进海里,我担心得不得了……!太好了,真的…!”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直美。总之我没事,能告诉局长的话就太好了。手机进水坏了,我只能打给直美。”
“当然会告诉局长!不过,真的不用去接你吗?”
向事务所里的人说明情况借到电话后,我打给了直美的手机。
告诉她我平安无事,现在在较远的渔港,没有联系方式,以及不需要来接我。
趁着事务所的人体贴地走到外面的空档,我对直美撒了谎:“事务所的人说可以让我住下,所以不用来接我了。”
在事务所说明情况时,他们确实提议让我住下,但我又谎称“走几步就有亲戚家”,婉拒了。
那是因为,我心中有种微弱的预感。
“……明白了。对了,你怎么突然就跳进海里了?”
“呃,啊………好像看到某个工作人员了,就忍不住……。不过,是错觉啦。”
我胡乱编着借口,说可能是被逼到绝境,脑子混乱了。
(真希望能那样解释跳下去的原因啊)
我还无法理清那个原因,也无法对任何人说。
想把它当作只属于自己的珍贵之物,珍藏起来。
“………这样啊。那明天局长应该会联系那个事务所。今天就在那里好好休息吧。”
“嗯,谢谢。直美那边也发生了不少事,好好休息哦。”
“嗯!谢谢。那就明天见。”
挂了电话,把电话还回去。
事务所里只有最低限度的必需品,但住人是足够的。
可以取暖,待在这里恢复体力,应该能安全度过今晚,但是───
“哦,联系上了吗?”
“嗯!虽然是突然的请求,但谢谢您借我电话。”
大概是察觉到谈话结束,事务所的门开了。
“真的不要紧吗?就算有亲戚家,这么晚了,走路过去很辛苦吧?衣服也湿着。”
“没关系的。真的,走一点路就到了。谢谢您关心。”
“这样啊?那路上小心。有什么事就到这里来。”
“好的!真是太感谢您了。”
感受到温暖的关怀,有些发冷的身体暖了起来。
最后鞠了一躬,我离开了事务所。
(明天联系的话,大概在上午吧。那时候再以道谢为由来事务所,就能接到电话了…)
一边盘算着接下来的安排,一边沿着来路返回。
知道我来自乡下的直美,一听“附近有亲戚家”,立刻就会识破是谎言。
为了能让直美和事务所两边都接受,只能对两边都撒谎。
这种事,如果不需要“隐藏某个人”的话,根本是多余的谎言───
(───────啊)
刚才还看不到的,自然的灯光。
噼啪,火焰燃烧的声音。
在我的目的地,“他”在那里。
“……联系过了。”
他坐在用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木头和纸屑搭起的篝火前。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