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光柱如潮水般退去,柳皇后的神魂化作流光钻入玉榻上的肉身。原本毫无生气的躯体忽然轻轻一颤,睫毛如同蝶翼般翕动,月白宫装下的手指缓缓蜷缩,苍白的脸颊上终于泛起一丝血色。
“渊儿……”她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说一字都要喘口气,眼眶倏然泛红,滚烫的泪珠砸在周临渊手背上。“方才黑雾缠身时,我竟能听见你喊我……从前你练剑划伤指尖,都要扑进我怀里哭着要糖吃,如今竟能挡得住那妖妇的邪术了。”
柳皇后说着曾经的往事,忍不住落泪。
周临渊快步上前,龙袍下摆扫过榻边散落的符纸,小心翼翼托住母亲冰凉的手臂。指尖触及她单薄的肩背时,只觉触手滚烫,分明是肉身被邪术侵蚀后的虚热,他心中顿时揪紧:“母后受苦了。儿臣早已不是需您护着的稚子,往后该换我守着您。”
柳皇后缓缓摇头,冰凉的手指抚过他眉心——那里曾有块幼时跌伤的浅疤,如今已被龙气养得无痕。“记得你初入太学,因先生罚抄《礼记》闹着要逃学,还是我用桂花糕哄着你抄完的。”她忽然牵起嘴角,笑容却因虚弱而微微发颤,“可方才你应对悔珏的模样,比你父皇当年还要沉稳。我的渊儿,是真的长大了。”
话音未落,她肩头猛地一沉,身体如同被抽去筋骨般向后倒去,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呼吸也变得浅促微弱。
周临渊瞳孔骤缩,伸手将她稳稳揽入怀中,只觉怀中人轻得像一片羽毛,体温凉得吓人。
“母后!”他声音里满是惊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抬手探向她的鼻息,触感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这让他想起方才母亲肉身被黑雾缠绕的模样,心脏骤然缩成一团。
“大虞神!”周临渊扬声呼喊,语气里带着太子的急切与威严,“立刻过来!”
小型鲲飞了出来:“我在。”
大虞神的身影悄然浮现,幻化人形,祂上前两步,指尖搭在柳皇后腕间,凝神探查片刻,又俯身观察她的眼睑,随即直起身拱手回话,“太子殿下莫急。”
“为何如此?悔珏不是已经解决了吗?”周临渊低头看着怀中母亲苍白的面容,声音不自觉放轻,却难掩焦灼。
“皇后娘娘肉身被幽冥邪术禁锢多日,气血早已亏空,神魂归位后又动了真情,心神激荡之下才会脱力晕厥。”大虞神语气恭敬,语速沉稳,“并非凶险之兆,只是肉身与神魂刚完成融合,亟需静养。”
周临渊紧绷的下颌线稍稍柔和,却仍紧紧护着母亲的肩背:“需用什么药?孤这就命人去取。”
“龙气虽能温养肉身,却补不了神魂耗损。”大虞神解释道:“天玄炼药房,有两种丹药可缓解此症状。”
“分别是凝神玉露丹’与‘七窍玲珑散’,前者以千年玉髓凝练,可补神魂亏空;后者用七种灵草配伍,能安魂定魄。”
“需每日晨时以灵泉送服,还需要将皇后娘娘的暖玉床挪至偏殿,避寒邪、远喧嚣,不出半月,皇后娘娘定能苏醒。”
“好,来人,去取药。”周临渊吩咐道。
片刻之后,一个玉盒和一碗灵药汤被呈了上来,盒中躺着一枚莹白丹丸。
周临渊挥手屏退呈药的内侍,龙纹锦缎袖口轻扫过玉榻边缘,指尖先触了触玉盒冰凉的边缘,他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仿佛稍重的气息都会惊扰榻上的人。
他取过银匙在药碗中轻轻搅动,灵泉氤氲的白雾裹着玉髓的清甘漫开,将暖玉床周遭的寒气驱散些许。拇指与食指捏起那枚凝神玉露丹时,只觉丸身莹润得像凝了晨露的白玉,触到掌心竟微微发烫,想来是蕴了不少灵气。
周临渊俯身将丹丸投入药汤,银匙顺时针轻搅三圈,丹丸便化作一缕乳白雾气融入汤中,原本澄澈的药汁泛起细碎的金光。
“母后,不怕。”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雨,左手小心翼翼探入母亲颈后。指腹先触到月白宫装下微凉的布料,随即用掌心轻轻托起她的后颈,力道放得极轻,仿佛托着一片易碎的琉璃,指节因刻意克制而泛白。
暖玉床的温润透过布料渗过来,倒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了些。
周临渊右手执起银匙舀了半勺药汤,先将匙边凑到自己唇边轻触。灵泉的微凉混着药香漫过舌尖,不似寻常汤药苦涩,倒带着几分玉髓的清甜,他这才放心地递向母亲唇边。
另一只手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唇,待唇瓣微启的刹那,银匙缓缓倾斜,药汁顺着唇缝慢慢滑入。
刚喂下半勺,柳皇后的睫毛忽然颤了颤,像被风惊扰的蝶翼般颤动。周临渊立刻停住动作,屏住呼吸凝视着她苍白的面容,直到看见她喉结极轻微地滚动了一下,才松了口气继续喂药。
银匙碰到齿关时,他会用匙背轻轻抵一下,动作温柔得如同幼时母亲哄他喝药时的模样……那时他总嫌药苦,母亲也是这样一勺一勺喂,还会在喂完后塞一颗桂花糖在他嘴里。
三勺药汤喂完,他取过枕边叠得整齐的素色锦帕,用角尖蘸了灵泉,细细擦拭母亲唇角残留的药渍。
指尖划过她干裂的唇瓣时,周临渊忽然想起方才母亲抚他眉心的温度,眼眶莫名一热。他将剩下的七窍玲珑散也按同样的法子化入汤中喂下,每一个动作都慢得像在雕琢玉器。
喂完药,周临渊没有立刻松开托着颈后的手,而是缓缓将母亲的头放回暖玉枕上,掖好被褥时特意避开了她腕间的脉搏。
殿外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母亲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周临渊坐在榻边的锦凳上,指尖轻轻搭在被褥边缘,目光落在她翕动的睫毛上,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他忽然懂了幼时母亲守在他病榻前的心情,原是这般既盼着时光快些,又怕惊扰了此刻的安宁。
见状,大虞神身形一动,消失不见。
小型鲲钻入周临渊的衣袖,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