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山月。”
金宝看向她,“我说认真的,你走吧。”
“去哪儿?”
“随便去哪儿。”
“司神阁的人,还有你娘,不会来抓我吗?”
“你能躲得开。”
能躲得开。
但是要躲一辈子。
她看着院子对面的屋子,屋子很小,里面的人是她最在意的人。
阿花性子软弱,没了清白又口不能言,最重要的是她的身子在穷苦的渔家和在那些海匪的手里,已经因为劳累和虐待被糟践坏了。
她是个短寿的命相。
她一直在想,要是阿花知道她后面遭受的苦难是因为她的长辈,会不会怨她是非不分,会不会恨到让她滚出去。
那天晚上,祝山月想了很多,金宝也吹了很久的风。
一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她都没有给金宝一个明确的答复。
金宝从冰凉的台阶上站起身,理了理衣服上褶皱。
“我走了。”
山月抬头看着他,眼眸闪闪烁烁,目送着金宝朝着泛着鱼肚白的天边走去。
他走了。
她没了人质,已经可以逃了。
她可以不去司神阁请罪。
*
距离一月之期已经不足三天,凭金宝自己,就算腿走断了也走不到司神阁或者地蓝。
他走到柳州城的钱行,里面是溪亭府的暗探据点。
李杳和溪亭陟赶来的时候,金宝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跟雪一样。
李杳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金宝。
金宝虚弱道:
“娘,你来了。”
床边的李杳转头看向溪亭陟,溪亭陟摇了摇头。
李杳转头看金宝,面无表情道:
“别装了,你爹就是当大夫的,你有病没病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金宝掩鼻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道:
“有没有可能是爹看错了?”
“看错了也要带你回地蓝。”
李杳淡淡道。
“……我没说不回去,但是我现在样子,要是回去了,能不能不跪着练字?或许等我好了再练。”
“兄长病得这般严重,连坐着也不行了?”
束起高马尾的黑衣少年郎出现逆着光出现在门口,他走到李杳身边,看着床上的金宝。
“若是不能坐着,那便躺着和我下棋也行。”
金宝:“…………”
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练字和下棋。
他从床上坐起身,“我觉得比起这些,修为才是重中之重,我决定回去了还是闭关修炼,不到渡劫期绝对不迈出地蓝城一步。”
他看着李杳,眨巴眨巴眼睛。
“娘,你看这样可还行?”
李杳看着他,淡声道:
“可。”
她本也打算在这小子修为恢复之前,一直把他拘束在地蓝。如今他自己提出来,也好过她当恶人。
站在机关鸟上,从柳州城里上方飞过的时候,金宝回头看了一眼城里的巷子。
“有遗憾?”
银宝回头看向他道。
“我忘了告诉她我的名字。”
金宝如是道。
银宝闻言,笑了一声,像是揶揄,又像是不在意的随意笑笑。
“以你的身份,她若是有心,随意打听便能知道。”
*
山月不是一个好人,更不是信守承诺的人。
她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才会让九州没有她的通缉令,她只知道她可以违背答应李杳的承诺。
她没去司神阁认罪,带着阿花去了梁秀才的家乡。
阿花二十岁那年,已经算得上是一个老姑娘了。
这个又哑又老的姑娘等来秀才高中状元,成了县令夫人。
梁秀才去的那个县不是个富庶的县,穷得有些荒凉,治安也不好,常有山匪横行,百姓也流离失所。
山月跟在阿花身边,数次救她和梁秀才的性命。
好几年后,梁秀才在县里稳定下来了,百姓开始信服他,周围的匪患被剿清,水患也得到了治理。
阿花也怀孕了。
她牵着山月的手扶在自己的肚子上,温柔地看着山月。
—阿草要当姑姑了。
山月看着她的肚子,又看向阿花眼里快要溢出来的幸福,压在心里的大石松了几分。
只有阿花感觉到幸福的时候,山月才会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那一年隆冬,雪花埋没了县里的青石板路。
阿花在屋子里痛苦喊叫,山月站在她旁边,给她输了不少阴力也不见起色。
阿花反握住她的手,额头的冷汗如同酷夏的暴雨,大颗大颗流下。
她转头看着她,抬起手,缓慢地和她比划。
—这次,连你也没有办法了吗?
山月不知不觉地跪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摇摇头。
“不是,只是我需要时间,你再等等,再等一等,我会救你的。”
阿花虚弱地看着她,笑了笑。
—好,我信你。
山月给她送了很多阴力,一直到身后有一只苍白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山月回头,看见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女子。
是她娘的魂魄。
“阴力至阴至寒,又无比浑浊,焉知是杀人还是救人?”
山月眼皮微微睁大,像是一根无比阴冷的针扎进头顶又刺穿心脏,寒意贯穿手脚。
阿花抓着她的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她朝着她笑了笑,眼角都挤出了眼泪。
那双质朴又温柔的眼睛似乎原谅了她的无心之过与无能。
下一瞬间,阿花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是将她的骨头捏碎。
一声尖锐的啼哭在屋子里回荡,产婆喜上眉梢:
“生了生了!夫人生了!”
山月跪在床头,看着好不容易养白的姑娘头一歪,握着她的手重重落在被褥里。
不是夫人生了,是夫人死了。
生命的更新换代如此之快,快得山月反应不过来,她呆愣地跪在原地,看着阿花眼角晶莹的水珠延迟滑落。
原来痛到极致的时候人是来不及反应的。
心脏被钝刀一刀一刀割成碎片,手脚都麻木得失去知觉。
——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害死了阿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