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3.
“三百多年了,那些捉妖师要死的都已经死了,阿叔即便活着,也已经无法手刃仇人。”
祝山月看着他,“凭阿叔现在的阴力,就算不杀人也能活几十年,凡人一生也不过几十年,阿叔何不用这些时间去看看世间。”
他们都说服不了对方,若是能说服,她之前也不会孤身离岛。
祝山月看向金宝,停顿了片刻之后又看向恶灵。
“阿叔,我答应你,会将傀儡门的法术传承下去。”
她答应恶灵的要求,又将所有的恶灵引到了另一个岛上。
她在每个叔叔伯伯身上都下了禁制,若如手上在沾血腥,魂飞湮灭。
“山月长大了,越来越无情了。”
恶灵看着祝山月将那具在水底泡了很多年的棺材入土为安。
她抬眼看向阿叔,“阿叔要跟我走吗?”
他沉默很久,最后还是朝着祝山月伸出手。
他已经习惯了保护这个小丫头,小丫头走了,他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祝山月带走了阿叔,还有她的阿爹阿娘。
她一个召唤的恶灵便是她娘,第二个是自愿为她召唤的爹,现在阿叔是第三个。
金宝坐在海边,等了好几天才看见她的人影。
“现在才来找我,也不怕我跑了?”
“你跑了我还能抓回来。”
她走到金宝跟前,“距离一月之期间还有半个月,我要去一趟柳州。”
金宝跟着她身后,“去柳州做什么?”
“阿花在那儿。”
柳州城内,阿花看见她回来的时候连忙抱住了她,还在她背上轻轻拍打了好几下。
看得出来,她应该很着急,应该气得想打人,但是人到跟前了,她又舍不得用重力了。
山月被阿花抱在怀里,嘴唇微张着,她知道她该说什么,但是最后什么也没说。
晚上的时候,金宝借住在隔壁秀才家里,祝山月过来给他送被子。
金宝接过被子,抬眼看着她。
“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她说?”
“这儿到司神阁要两天,十天过后我们便启程。”
祝山月转身要走的时候,金宝忽然对她道:
“我觉得你应该恨我。”
如果他没有将那些捉妖师引去千夜岛,她就不会回去,也不会去司神阁认罪。
更不会和阿花分开。
她背对着金宝,金宝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不是你的错,杀人本来就是不对的。”
她害怕失去阿花,其他人也会害怕失去自己的亲人。
*
山月回去的时候,阿花站在房间门口,朝着她挥手,示意她过去。
她走过去,才发现阿花手里拿着一套粉黄色的裙子。
阿花跟她比划。
—城里的小姑娘都穿得很漂亮,我们阿草也长大了,也该穿漂漂亮亮的裙子。
“你自己身上还穿着布衣呢。”
山月看着她,勉强挤出一个笑。
—我不嫁人,阿草日后是要嫁人的,要寻一个如意郎君,疼爱你一辈子到老。
祝山月想,她的余生都该在司神阁里赎罪,哪儿有机会寻如意郎君。
越和阿花待着,山月就难将离别的话说出口。
那一天是在灶房里,晨光将小小的灶房照的格外亮堂,灰尘在光线里跳动。
山月蹲在往灶口塞柴火,阿花站在旁边炒菜。
“我要走了。”
阿花抡铲子的动作一顿,垂眼看着她。
山月一开始的时候低着头,不敢去看阿花的眼睛,后面她又勉强挤出一个笑,故作无事道:
“我要走了。”
阿花放下铲子比划。
—要去哪里?何时回来?
“不回来了。”
山月看着她,嘴角都要笑僵了也没有放下笑容。
“我找到了我的亲人,要去寻他们。”
阿花神情像是一瞬间被寒冰冻住了,过了好半晌,直到锅里起了火她才手忙脚忙地拿过锅盖盖上。
她站在灶边,下意识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她忘记了不会说话。
已经习惯了半年多的事,刚刚那一瞬间忘记了。
她在原地站立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办。
直到锅里的菜糊了,呛得她眼睛疼了,她才转身戳戳了埋着头的山月,温柔而缓慢地朝着山月比划。
—我为你高兴。有了更多爱你的人,我很高兴。
—你去吧,去找他们,你们才真正的一家人。以后我会照顾好我自己,你也是,日后来看我的时候,我想你开开心心的。
那天晚上,山月坐在门槛上劈柴,房间里面的阿花沉默替她收拾东西。
金宝进屋,拿过山月手里的斧头,又捡起地上的柴火。
“我以前在玉山修炼的时候,心境不稳定时我师父就会让我劈柴,劈着劈着心情就平静了。”
金宝看向祝山月,“但你怎么越劈心情越乱呢?柴火都要被你劈成渣了,你看我劈得多整齐。”
本以为他是安慰自己,不曾想是来炫耀的。
“我就算现在杀了你,不去司神阁,那些人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祝山月眼含警告。
“我知道啊。”金宝一边劈着柴,一边道:“我知道你有实力杀了我之后隐匿行踪不被人发现,你也可以找个地方躲起来,过一辈子安稳的生活。”
金宝补充道,“和你姐姐一起。”
他不是来安慰她的,是来给她出主意的。
他让她逃。
那天晚上,金宝劈完了院子里所有的柴,又将柴火整整齐齐地码在墙角。
正是夏芒之时,白日里暑气蒸腾,夜晚却凉风四起。
他坐在她旁边,仰头看着屋檐上的星星。
两三阶台阶,放不下他的长腿,他就那样随意搭着腿,随意道:
“千夜岛整日整夜都是夜幕,你阿叔教你认过星星吗?”
旁边抱着膝盖的祝山月没有说话,只有屋檐下生锈的风铃随着夜风叮铃作响。
他转头看向祝山月:
“要是日后还能遇见,你教我认一下星星吧。”
“我听宿师叔说,认星星很有意思。”
将头埋在膝盖里的山月侧着头,露出了小半张。
“那你为何不让他教你?”
“他与我阿爹容貌太像了,跟着他学总有一种在我阿爹跟前的错觉——我阿爹自小对我就比较严厉,很多时候我都挺悚他的。”
“你爹对你严厉,还养出你这副性子?”
“我性子怎么了?”
“固执,愚蠢。”
金宝也不看星星了,转头瞪着他。
他长这么大,还没人这么说过他呢。
就算他娘也只说过他善良得糊涂,心软得有些懦弱——这都还是小时候的评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