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掠过,却没了那声“咪啾”。
……
……
记忆再次跳转。
物质位面·某魔法世界·人类帝国边境小镇。
那是麦浪比人还要高的丰收季节,在帝国边境一个宁静的小镇上。
七岁的人类女孩米娅,总是喜欢把她最好的朋友——一只粉色的、触手软弹Q滑的小触手怪,高高地举过头顶,发出笑声。
——它叫“吱吱”。
它有八条可爱的腕足,不仅会模仿着写出歪歪扭扭的文字,还总喜欢在田野里采摘各种颜色的野花,笨拙插进米娅亚麻色的发间。
小镇上没什么人公开欢迎这只来历不明的小怪物,但居民们大多默许了它的存在。
只因为米娅是镇上唯一面包房家的老幺,天真烂漫,而那只小怪物只要把腕足乖乖藏进米娅的围裙
夜里,它会陪着她一起研究如何制作会弹跳的布丁,两个小家伙头靠着头,在昏黄的油灯下,悄悄约定将来一定要开一间全镇最棒的“软软糕点屋”。
然而,平静在那一天被打破——
王国直属的「巡天司」·飞空艇舰队,正在进行例行的深渊能量波动的全域侦测。
舰队掠过小镇上空,主控舰桥内,一个仪表的指针猛地跳动,指向了一个极其罕见、标注为“柔粉”色的光谱区域!
操作员看着数据库里对此颜色“无记录、无档案”的反馈,脸色瞬间煞白,按照帝国最高安全条例,嘶声喊道:
“粉色能量反应?!数据库无匹配记录!按最高危未知深渊实体处理!启动一级警报!”
三日后。
由宫廷首席魔法师亲自率领的魔法师团,空降在这个偏僻的小镇。
公告被贴在镇中心广场的布告栏上:
「经侦测,发现未知高活性深渊实体,能量特征:柔粉,威胁等级:暂定为‘粉灾’,全镇即刻进入战时戒严状态。」
「为避免可能存在的精神污染扩散,所有居民需在日落前,无条件集中于镇中心大教堂,接受圣光‘净化’仪式。」
于是,翌日清晨,教堂前的广场上。
“吱吱”因为担心米娅,偷偷跟了过来,却被警戒结界发现,暴露在了所有魔法师和士兵面前。
它害怕这些散发着强大气息的陌生人会伤害到米娅,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腕足将她紧紧裹在中间保护起来,腕足的外圈本能地展开,形成了一层薄薄的粉色保护性屏障。
为首的宫廷魔法师抬起法杖,一个巨大的六芒星法阵瞬间覆盖了整个广场:
“深渊生物,立刻释放你劫持的人质,或许……还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吱吱不会说话,它焦急地在地面上,用腕足的尖端,蘸着自身分泌的黏液,写出笨拙的通用语:
【她是我朋友】
【我不会伤害任何人】
一旁的能量监测员看着仪器上波动的读数冷笑:
“精神操控迹象已深,目标具有高度欺骗性!无需交涉,执行净化程序!”
下一刻,灼热的圣光火雨,如同神的审判般,朝着粉色的小小身影倾泻而下!
吱吱立刻将吓坏了的米娅死死压进自己柔软身体的怀抱最深处,用自己毫无防御力的背部去硬抗那足以融化钢铁的光焰。
腕足的尖端在接触到圣光的瞬间就变得焦黑、碳化,但它仍忍着剧痛,用颤抖的腕足,在地面上快速书写:
【请停手】
【她害怕】
宫廷魔法师皱紧了眉头,似乎对这只深渊生物的“顽固”感到不悦,他挥动法杖,口中吟唱起更复杂的祷文:
【净化法阵升级→“圣裁·全域灼照”。】
【附加规则判定:神圣光系魔法将对所有“非我族类”存在造成不可豁免的真实伤害,而对友方单位仅产生轻微灼痛感。】
于是——
骑士们顶着皮肤上传来的微弱灼热感,面无表情地冲进教堂,将那些哭喊、挣扎、试图解释的居民,一个个粗暴地按到在地,戴上禁魔镣铐。
魔法师们齐声高唱肃穆的祷词,更加炽烈、更加纯粹的光柱如同瀑布般从天而降,笼罩了整个广场。
吱吱撑起的、那层薄薄的粉色光雾,很快便被撕碎了。
它透过逐渐模糊的视线,看见米娅的父母被骑士用剑柄狠狠击晕在地。
看见总是偷偷塞给米娅刚出炉面包的面包房老爷爷,被一名士兵不耐烦地踩断了想要抬起的手指……
它用尽最后的力量,将怀中瑟瑟发抖的米娅,推向广场角落——那里有一个它悄悄用腕足挖掘出的、通往镇外的小小逃生地道。
米娅死死抓着它一条焦黑的腕足,哭喊着:“布丁!我们一起走!求求你!”
腕足轻抚她脸,写下最后一行字:
【你先走,我随后到】
光柱的核心温度在魔法加持下,瞬间攀升至足以汽化金属的3000℃。
布丁的腕足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蜡像,一层层地剥落、汽化、消散。
它用最后残存的一截腕足,凝聚起所有的力量,将哭喊的米娅抛向了地道黑暗的深处。
宫廷魔法师面无表情地挥下了手中的法杖——
“净化完成。”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与吞噬一切的纯白圣光,瞬间淹没了整个广场,也淹没了那小小的粉色身影。
地道入口在巨大的能量冲击下轰然塌陷,米娅最后那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被沉重的土石彻底淹没。
傍晚时分,巡天司的飞空艇舰队缓缓升空,一份格式标准的报告书被迅速传回王都:
“‘粉灾’已清除,部分平民不幸卷入净化范围,确认死亡117人,其中包括一名7岁女童,无我方骑士与魔法师伤亡。”
而在化为一片焦土的广场中央,只剩下了半截彻底碳化、如同枯枝般的粉色腕足,依旧保持着向前伸展、仿佛想要书写什么的姿势。
腕足下方的焦黑地面上,隐约能看到三个被高温灼烧、几乎无法辨认的字符轮廓:
【为什么】
风掠过,字迹碎成无意义的粉。
……
记忆的回溯,于此戛然而止。
而站在原地的星宝,不知何时已眼眶通红,眼中蓄满了泪水,强忍着才没有让它们滑落。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向着那道无言的意念发问:
“现在……停云姐,你……明白为什么了吗?”
“我的子民……她们中的绝大多数,真的……真的只是想好好活着,只想像个最普通的生灵一样,拥有追求一点点微小幸福的权利……而已。”
“我……我甚至不敢给你回溯更多……更多类似的记忆……”
“我怕……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会立刻做出什么……疯狂的……报复行为……”
停云的意念,久久地“凝视”着虚空中那些逐渐消散的记忆碎片,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绝望、不公、无奈与纯粹的悲伤,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她突然产生了一个和之前忘川几乎一模一样的疑问。
夫君……他当初,究竟是出于何种考量,为什么要亲手构筑出「深渊」这样一片充满了痛苦的土地呢?
如果仅仅只是为了处理万界溢散的负面情绪和灵魂残渣……直接将其打散、归于虚无,或者用其他更温和的方式净化……不也一样可以吗?
停云在脑海中反复思索了半天,却始终想不出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来。
最终,所有的疑惑和感慨,都化作了一声复杂的叹息。
“……罢了。事已至此……告诉姐姐,有什么地方,是小女子能帮得上忙的吗?”
她决定亲自下场了。
平日里姐妹间的那些小小的争风吃醋、争宠斗嘴,在此刻的大是大非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如果能帮助自家姐妹达成那份愿望,她绝不含糊!
星宝闻言,破涕为笑,用力抹了抹眼角,语气重新变得轻快: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停云姐。”
“该做的铺垫,该还的‘债’,我都已经做完了。”
“接下来……”
她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周身开始弥漫起一股令人心悸的、属于深渊王者的威压:
“——就只剩下最纯粹的战斗了!”
“而战斗……可是我最熟悉的领域!”
“你想怎么做?”停云还是有些好奇星宝的具体计划。
星宝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头顶的王冠,整个人的气质在刹那间变得无比崇高:
“我要拿到眼前这份「秩序」,利用它的权柄,为我的子民改写根基,让她们拥有成为‘物质生命’的权利!”
“然后……我还要借助「漆黑意志」的力量统一整个深渊!”
“唯有如此,才能从根本上,杜绝类似的悲剧,在未来的无尽岁月中……一再重演!”
“所以……你是要杀死这位……皇帝陛下,夺取他的一切?”停云的声音变得有些古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没错!”
停云闻言,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她的声音变得更加古怪,甚至带上了一丝提醒意味:
“你……你确定,以你现在的状态和准备……真的能杀得了人家吗?”
星宝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感觉自己被小瞧了,直接开口反驳,
“不要太小看我呀,小狐狸!”
“我可是执掌「极乐」的黑暗大能!深渊顶点的神明之一!”
“区区一个承载了部分「秩序」的空白素体,我翻掌之间,便可令其灰飞烟灭!”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自信。
停云:“……”
她的意念传来一阵无语的波动,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直接点破。
最终,她还是选择用一种更委婉的方式提醒:
“那个……星妹妹,意气风发是好事,但是……”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
“要不……你先回下头呢?”
星宝闻言一怔,完全没理解停云这话里潜藏的信息量。
但她还是下意识地转过了头,朝着皇帝周牧原本被凝固的方向望去。
就见——
不知从何时起,皇帝周牧身上那股被“完美”定义的停滞感已经消失无踪!
他不知用什么方法,竟然自行挣脱了「极乐」神权的束缚!
此刻,他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双眼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神复杂无比地看着自己。那眼神中,有震惊,有了然,有困惑,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同情……
显然,之前星宝面向寰宇的直播宣言,以及后来对停云回溯的那些记忆画面……他全都一字不落、一幕不差地,看在了眼里!
星宝:“???”
“卧槽!!!”
她整个人都绷不住了,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差点原地跳起来,感觉世界观遭到了冲击:
“你……你怎么醒的?!你凭什么能够挣脱我的「极乐」神权?!这不可能!”
皇帝周牧看着她那副破防的模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用一种近乎学术探讨般的、老实巴交的语气回答道:
“朕方才……临时加载并领悟了一个的新职业,用这个新职业的‘空白状态’,暂时承载了你那「极乐」神权的侵蚀效果。”
“然后……朕再主动‘废弃’掉那个临时职业,将状态切换回原本的「勇者」面板……”
“如此……便算是……挣脱了。”
哈基星:“……”
焯!!!
这破逼「秩序」也太他妈超模了吧?!
临时学技能顶缸?还能这么玩?!
这还有没有点基本法了?!
而一旁,皇帝周牧看着星宝那略显抓狂的表情,又感知了一下冥冥之中、仿佛从极高维度投注下来的、那道属于停云的磅礴意志,突然若有所思地开口,
“……朕明白了!”
“你之前对朕说的那些话,提供的那些关于深渊神明的情报,还有你展现出的对物质位面的‘善意’……原来,都是半真半假,虚实结合。”
“你确确实实是在为物质位面着想,在为诸界规避风险,所以,朕和那位洞察力惊人的勇者,才从未怀疑过你的根本立场,会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可实际上,你所做的这一切‘好事’,都只是为了……「偿还」你接下来即将对物质位面‘动手’、所可能欠下的庞大「因果」。”
“你的立场,从来就不是我们最初想象的那样,坚定地存在于物质位面这一边!”
“你一直……代表着深渊!”
“或者说,你一直……代表着你的「极乐天」!”
说着,皇帝周牧轻蹙了一下他那英挺的眉头,脸上露出了真正困惑的神色:
“但朕此刻……却有些不理解你的行为逻辑了。”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弱肉强食。”
“若朕和物质位面最终输了,朕的一切,包括这份「秩序」,你拿走便是,何必多此一举,做这些看似‘仁慈’的铺垫?”
“而根据朕的观察,你也绝非是什么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之辈。”
“所以……”
他的目光直视着星宝那双金色的眼眸,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能告诉朕,你为何,要如此在意这「因果循环」吗?”
“这背后,是否存在着……朕所不知道的情报或规则?”
这话一出,星宝和停云的意念瞬间如同被冻结了一般,彻底愣住!
随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惊骇”、“荒谬”与“难以置信”的情绪,让两女同时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她们都是阅历无比丰富的存在。
所谓的智者、先知、预言家,甚至能掐会算、洞悉天机的大能,几乎已经见过无数次了。
但从未有任何一个,能够将事情的本质,剖析得如此透彻!
星宝的确极其在意因果的循环,她也绝不想欠下除了老登之外,任何其他存在的因果。
而她的这种行事做派,也确实是诸天万界那些真正高位格、活得足够久的大能者们,几乎通用的生存准则。
因果之道,最为玄奇难测。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一个隐藏在命运长河与因果蛛网最不起眼夹缝中的小家伙,因为某段你早已遗忘的“亏欠”,在某个意想不到的关键时刻,突然跳出来,给予你足以颠覆一切的肘击!
所以,不沾因果,或者及时清理因果,几乎是所有高阶存在默认的保命铁律。
但!
问题恰恰就出现在这儿!
皇帝周牧——他凭什么知道?!
他只是老登的一个力量分身,一个承载「秩序」的空白容器啊!
他没有本体的记忆,没有超脱的位格,没有遍历诸天的阅历,他唯一拥有的,就是一个名为「周牧」的本质空壳,和一份需要他来执掌的「秩序」权能!
论出身,他比提瓦特大陆上任何一个原住民都还要“土著”!
星宝这回是真的有点儿麻了,感觉自己的CPU都快被干烧了,
“你……你……你咋知道的?!你凭什么能分析出这些东西?!”
皇帝周牧闻言直接就是一愣,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解神情,像是完全没理解星宝为什么会问出这么……在他看来近乎是“常识”的问题。
他沉思了好久,眉头紧锁,努力分析着星宝这话里可能隐藏的、他所不知道的潜台词,但最终脑子里还是一片茫然,找不到任何超纲的答案。
半晌。
他还是决定遵循自己的认知,实话实说:
“结合你刚才所描述的一切行为逻辑、动机,以及你展现出的力量层级和社会关系网,朕基本可以推导出你的基本情况。”
“你拥有一位强大到朕无法理解的丈夫,和一位同样深不可测的母亲。”
“你自身则是深渊「至高天」的神明之一,位格尊崇。”
“你曾经是人类,或者类人生命体,你的力量是经由自身历练一步步承载而来的,并非天生,因此你在物质位面拥有许多牵挂很深的友人。”
“而在你成为深渊神明、尤其是成为「极乐天」的主宰之后,身上便自然而然地多了一份属于‘王’的责任,所以此刻你的立场和行动,才会如此明显地偏向于深渊阵营。”
“而朕思索了半天,实在想不通——”
“以你的这种家世背景,你完全有更多、更温和、更高效的方式去达成你的目的,为何非要选择这种……曲折、甚至充满风险的方式?”
“于是,朕便将思考的视线,投向了那些比较抽象的概念上。”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笃定:
“你之前展现过干涉命运的力量。”
“而对于你这样位阶的深渊神明而言,时空也只是可以随意拨弄的玩具。”
“那么,排除了这些,你所真正在意的,并且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去‘偿还’的,便只剩下……「因果」本身了。”
“但朕却不理解,为何你要如此在意「因果」?它对你这样的存在,约束力真的如此之大吗?”
“这其中,是否存在着……关于更高层面规则的情报?”
皇帝周牧一边条理清晰地说着自己的分析过程,一边仔细地打量着星宝脸上那逐渐从震惊转为极度震惊、仿佛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他再次蹙起了眉头,英挺的脸上写满了疑惑,声音里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茫然:
“你……到底在震惊些什么?”
“这些……不应该是结合现有情报,很容易就能分析出来的……基本结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