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丽忽然想起什么,从碗柜里拿出个陶瓮,里面是去年的槐花蜜。“泡青梅要放蜜才甜。”她往石榴酒坯里舀蜜时,李秀才忽然说:“慢着,要放三勺,去年的蜜稠。”他记得比谁都清楚——去年酿蜜时,他帮着摇蜜机,胳膊酸了三天。
白逸尘往墙上钉了块木板,打算用来搁酒瓮。锤子落下时,震落了墙缝里的片旧纸,是他刚搬来时写的家书,上面“平安”二字被雨水泡得发涨,墨迹晕染开来,倒像朵盛开的花。
“这墙里藏着不少宝贝。”李秀才捡起来抚平,“我前儿拆自家墙时,找出过婉妹子小时候扎的红头绳。”苏婉正好抱着小儿子进来避雨,听见这话脸一红:“那是我娘给我留的,说等我嫁人时做嫁妆。”
小儿子在娘怀里抓着个布老虎,是张屠户婆娘用碎布拼的,尾巴是用李秀才的旧毛笔杆做的。他咿咿呀呀地指着窗外,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雨幕里的石榴新芽被风吹得弯了腰,却始终没折断——竹架刚好替它挡住了斜雨。
“这架子搭得巧。”李秀才摸着下巴笑,“比我画的图纸还稳当。”白逸尘刚想说“是照着你书里的图样做的”,就见艾米丽端着碗姜茶出来,里面放了薄荷嫩叶,是她今早刚摘的,“驱驱寒气,别淋了雨生病。”
姜茶的辛辣混着薄荷的清凉,在舌尖散开时,雨忽然停了。太阳从云缝里漏出来,照在拆去的院墙处,形成一道小小的彩虹,一头搭在石榴树上,一头落在李秀才的书箱上。“快看彩虹!”白龙拉着念念往外跑,两人的布鞋踩在积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布麻雀的翅膀,倒让那铃铛又清脆地响起来。
白逸尘走到院子里,见薄荷丛里的积水正顺着砖缝往下渗,新苗的叶子已经舒展开来,嫩得能看见叶背的纹路。李秀才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个小铲子,小心翼翼地给石榴新芽培土:“雨后的土松,正好让根往下扎。”
张屠户扛着锄头从巷口过来,锄头上还挂着条蚯蚓——是他去菜园时挖的,特意给石榴树松土用的。“我家那片地能种晚豆角了,”他把蚯蚓埋进土里,“秀才哥,你帮我写个牌子,别让娃们往菜畦里跑。”
李秀才从布衫口袋里摸出支炭笔,在块木板上写字,炭灰落在他的衣襟上,像撒了把星星。白逸尘忽然发现,他写的不是“禁止入内”,而是“豆角苗怕踩,要轻轻走”,旁边还画了个小人踮脚走路的样子。
苏婉抱着小儿子出来透气,孩子手里抓着片芭蕉叶,正往石榴树上盖,大概是觉得刚出的新芽怕晒。“李大哥,你看我家那只母蝈蝈,”她指着竹笼,“怕是要产卵了,肚子圆滚滚的。”
众人围过去看时,见竹笼壁上果然沾着些小米粒大的卵,亮晶晶的。李秀才说:“要找个陶罐装着,铺层薄荷叶子,明年能孵出几十只呢。”他说得认真,仿佛已经看见明年满院的蝈蝈声。
白逸尘回到书房,见那幅“且听风吟”的字幅被阳光照得透亮,纸背的褶皱里还卡着片海棠花瓣——是昨夜风吹进去的,已经被晒干了,却还留着点甜香。他忽然明白,日子就像这雨,有时急有时缓,却总能在不经意间,留下些温柔的痕迹。
石榴酒坯在陶罐里轻轻晃,青梅和蜜正在悄悄发酵,就像这院子里的人们,带着各自的旧时光,在新的日子里慢慢相融。墙角的薄荷又抽出片新叶,叶尖沾着点雨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颗小小的、藏着希望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