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逸尘在李秀才家的西厢房里发现那道刻痕时,指尖正触到土炕边缘的裂痕。刻痕极浅,像用指甲尖划出来的,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见,却在他指尖留下一道微凉的触感。
“这是……”他凑近了些,借着从窗棂透进来的天光细看,才发现那不是随意的划痕,而是个小小的“安”字,笔画歪歪扭扭,像是孩童的手笔。
身后的李秀才正抱着一摞书走过,听见动静回头看了看:“白师傅发现什么了?”他穿着那件熟悉的蓝布长衫,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洗得干干净净。
“这炕沿上有个字。”白逸尘指着那道刻痕,“像是特意刻上去的。”
李秀才放下书,走到炕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那个“安”字,眼底泛起一层柔光:“这是小女五岁时刻的。她说住在这里安稳,要把‘安’字刻在炕上,这样就永远不会搬家了。”他忽然笑了笑,带着些自嘲,“结果还是要走。”
白逸尘没接话。他打量着这间西厢房,墙壁上还贴着褪色的窗花,墙角堆着几个半旧的木箱,箱角的铜锁生了绿锈。最显眼的是靠窗的那张书桌,桌面上布满细密的划痕,大概是常年搁笔留下的,像一片微型的蛛网。
“这桌子倒是结实。”白逸尘用指节敲了敲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是家父留下的,用了三十年了。”李秀才抚摸着桌面的木纹,“我打算把它带去县城,学堂里正好缺张阅卷的桌子。”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们要是租下这院子,东厢房的书架可以留下,都是上好的杉木做的,放木料正好。”
白逸尘谢过李秀才,转身往外走。路过正屋时,看见墙上挂着一幅字,写的是“且听风吟”,笔锋清瘦,像李秀才本人。他忽然想起白龙在木窝上刻的歪歪扭扭的小太阳,原来无论是读书人还是稚子,都爱把心意刻在日常物件上,像是在给时光盖戳。
回到家时,艾米丽正蹲在麻雀窝前,往里面添新晒的干草。三只麻雀已经不怕她了,站在她的肩头叽叽喳喳地叫,翅膀蹭着她的发丝,落下几根细羽。
“李秀才家怎么样?”艾米丽抬头问,眼里沾了片草叶。
“挺好的,西厢房改木料棚正合适。”白逸尘帮她摘去草叶,“他家有张旧书桌,桌面的木纹很好看,我想……”
“你想把它改成给白龙写字的桌子?”艾米丽笑着接话,“我就知道你会动心。”
白逸尘挠了挠头。他确实有这想法,那张书桌的木纹像流水,他想把边缘打磨得更圆润些,再在桌腿上刻几朵海棠花,正好配院里的树。
正说着,白龙举着个木头小人跑过来,小人的胳膊歪歪扭扭的,脑袋是个不规则的圆。“爹爹你看!我刻的麻雀!”他献宝似的把木人递过来,小手被木刺扎了个红点也没察觉。
“刻得真好。”白逸尘蹲下身,用嘴轻轻吮掉他指尖的血珠,“不过得先磨光滑,不然会扎伤手。”他拉着白龙往木工坊走,“爹爹教你用砂纸,好不好?”
艾米丽望着父子俩的背影,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争执声。她走出去一看,是老糖匠和张屠户在巷口拌嘴,老糖匠手里的糖担歪在一边,铜锅里的糖浆洒了些在青石板上,黏住了几片落叶。
“我说了让你慢着点!”老糖匠气得吹胡子,“这锅糖浆熬了半个时辰,你一撞就废了!”
“谁知道你突然停下来!”张屠户嗓门也大,却伸手扶稳了糖担,“我赔你就是,多大点事。”
艾米丽赶紧上前打圆场:“多大点事,我家还有些麦芽糖,刘爷爷拿去再熬一锅就是。”她拉着老糖匠往院里走,“进来喝碗酸梅汤,消消气。”
老糖匠被拉到廊下坐下,还在念叨:“不是心疼糖,是这手艺活儿,急不得……”话没说完,就被肩头落下的麻雀打断了。那只灰褐色的麻雀正站在他的肩头,歪着头啄他衣襟上的糖渣,引得他一下笑出声,“你这小东西,倒会讨食。”
张屠户也跟了进来,手里提着块刚剁好的排骨:“算我赔礼的,晚上炖了大家一起吃。”他看见白逸尘在木工坊里教白龙磨木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李秀才说他那副旧棋盘要扔,你要不要?是紫檀木的,就是边角磕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