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过了那道裂缝。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磅礴而又柔和的生命洪流,瞬间将他完全包裹。如果说之前的虚无是绝对的“死”,那么此刻他所浸泡的,就是绝对的“生”。他感到自己的灵魂与身体,都在被这股闻所未闻、见所未闻的奇异力量,从最基础的粒子层面开始重塑、梳理、抚慰。
那些铭刻在他身体上的、与莉莉丝同归于尽所留下的永恒代价——那些深可见骨、闪烁着法则残光的蛛网状裂痕,在这股纯净生命能量的冲刷之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缓缓抚平。
光芒如同拥有生命的活水,争先恐后地涌入那些狰狞的伤口。它们没有带来任何愈合的痛楚,只是温柔地填充、融合,将那些代表着毁灭与终结的法则烙印彻底消融、净化。他的身体不再是破碎的琉璃,而是在神匠的炉火中被重新淬炼,去除了所有的杂质与伤痕,回归到一种最本源、最纯粹的形态。
新的生命力,温暖,柔和,不带有任何法则的锋芒与压迫感,如同母亲的怀抱,注入到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然而,在这场彻底的净化与重塑中,某种东西也随之被一同洗去。那些曾经的记忆,那些杀伐、征服、守护与牺牲的过往,那些关于“唯一神”的威严与孤独,关于地球的牵挂与誓言,都如同被潮水冲刷的沙画,渐渐模糊,直至彻底消散,不留一丝痕迹。
唯有他心脏深处,那颗囚禁着莉莉丝的悖论奇点,在这股生命洪流的冲刷下,反而愈发沉寂,愈发稳定,仿佛被加上了一层无法被洞悉、无法被触碰的、更加坚固的封印。它成为了他生命中唯一遗留的秘密,一个连他自己也永远无法知晓的秘密。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包裹着他的生命洪流渐渐退去。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猛然一轻,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失重后的下坠感。
坠落的过程很短暂,撞击也比想象中轻柔了无数倍。
他的后背触碰到了一片柔软的、富有弹性的所在,一种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踏实感,从背部传遍全身。紧接着,一股混杂着泥土的芬芳与青草的湿润气息,蛮横地、却又无比亲切地钻入了他的鼻腔。
这是一种“活着”的气息。
天空是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的蔚蓝色,像一块被打磨得光滑无比的巨大蓝宝石。几朵棉花糖般的白云,被和煦的微风推着,悠闲地、懒洋洋地从天空的一端飘向另一端。
远处,不知名的鸟儿在层层叠叠、翠绿欲滴的树林间婉转歌唱,那声音清脆悦耳,充满了欢快与自由,与虚无中的永恒死寂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一缕缕金色的阳光,穿过繁茂树叶的缝隙,化作一片片斑驳的光斑,跳跃着、闪烁着,最终落在了他的脸上,带来一阵温热的、微微的酥痒。
他感受到了风,感受到了温度,感受到了身下大地的脉动。
他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它曾倒映过宇宙的终焉,曾容纳过创世的神威,曾以无上的威严审视过万千法则。但此刻,那双本应是璀璨金色的瞳孔,却呈现出一种如初生婴儿般纯净的黑色。瞳孔之中,空无一物,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纯粹的茫然。
他看着头顶那片陌生的天空,看着光影在树叶间嬉戏,视线有些无法对焦。他抬起自己的手,那是一只骨节分明、皮肤白皙、完美无瑕的手,看不到一丝一毫曾经战斗过的痕迹。他缓缓握拳,又缓缓张开,感受着肌肉与骨骼的联动,这一切对他而言,既熟悉又陌生。
他尝试着坐起身。身下的青草柔软而茂密,带着清晨的露水,沾湿了他的衣衫,传来丝丝凉意。他环顾四周,自己正身处一片广袤无垠的森林边缘,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绿色山峦,近处是生机勃勃的草地与野花。
空气中充满了生命。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新的空气涌入肺中,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感。他的身体充满了力量,一种纯粹的、源于生命本身的力量,而非源于任何法则或权柄。
他的大脑,像是一座被清空了所有藏书的宏伟图书馆,只剩下空荡荡的书架和一尘不染的地板。他努力地去回想,去搜索,想要找到任何与眼前景象相关联的信息,想要为自己此刻的状态下一个定义。
但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更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
一个最根本的、也是最恐怖的问题,如同深海中缓缓上浮的巨兽,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
“我……是谁?”
他轻声地、带着无尽的困惑,问出了这句话。声音很轻,被风一吹就散了,消融在这片生机盎然的世界里,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只有内心最深处,那颗连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心脏,在永恒的封印中,轻轻地、有节奏地跳动着,仿佛在守护一个无人知晓的、关于过去一切的答案。
新的故事,在新的世界,由此展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