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雅君笑了笑,没再劝。她太清楚凌剑锋的性子——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把每件事都刻在心里。就像他刀鞘上的铁环,每次碰撞都在数着日子,数着那些该还的债,该守的诺。
小姑娘抱着布偶跑过来,布偶上的金红图腾被夕阳染得更艳,像要烧起来。“凌大哥,爷爷让我问你们要不要去家里吃饭!他说要杀只老母鸡!”
“不去了。”凌剑锋把玉佩揣进怀里,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我们还得回洞口收拾东西。”
“那我把点心给你!”小姑娘把布包往他手里塞,布偶被她夹在胳膊下,图腾蹭着凌剑锋的手背,带着点温热的触感,“娘说这个甜,你肯定爱吃。”
凌剑锋没接,只是用刀鞘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留着自己吃。”
小姑娘嘟着嘴,又把布包递给张雅君,这次没再推辞。张雅君拆开尝了块,是桂花糕,甜得清润,带着点山野的香气。
“老汉的手艺不错。”她递了块给凌剑锋,“比城里铺子卖的还地道。”
凌剑锋咬了一口,没说话。桂花的甜混着草木的腥气,倒比任何珍馐都让人踏实。
往洞口走的路上,撞见老汉牵着牛往回赶,狗剩跟在旁边,低着头帮父亲拢着散落的草药。看见他们,老汉停下脚步,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塞给凌剑锋。
“小哥,这是俺家晒的笋干,不值钱,带着路上吃。”他黝黑的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了沟壑,“今天的事,真要谢你……俺家狗剩,以后肯定好好种地,再也不跟那些人混了。”
凌剑锋接过纸包,笋干的清香透过油纸渗出来。“看好他。”他只说了三个字,却比千言万语都重。
老汉连连点头,又拽了拽狗剩的胳膊。狗剩红着脸,瓮声瓮气地说了句“谢谢大哥”,头埋得更低了。
回到洞口时,苏轻晚正坐在石榻上翻书,书页翻动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越。看见他们回来,她合上书笑了笑:“听小姑娘说,你们把黑风寨的人吓破胆了?”
“一群杂鱼而已。”凌剑锋把笋干递给她,“明天炖汤。”
苏轻晚接过来,指尖触到油纸的粗糙,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刚才有个穿青布衫的人来过,说找你,见你不在就留下个木牌。”
石桌上放着块巴掌大的木牌,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急”字,边缘还沾着点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策马赶来,连擦都来不及擦。
凌剑锋的目光在木牌上凝了凝,铁环碰撞的轻响突然停了。
“人呢?”
“说在山脚下的茶寮等,让你回来就去找他。”苏轻晚看着他的脸色,补充道,“看打扮像官府的人,腰间挂着腰牌。”
张雅君捏着桂花糕的手顿了顿:“官府?这个时候找你做什么?”
凌剑锋没说话,只是把狼头玉佩从怀里摸出来,在手里转了转。黑宝石在暮色里闪着光,像突然睁开的眼。
“你们在这等着。”他把玉佩重新揣好,刀鞘往腰后一别,“我去去就回。”
苏轻晚想说什么,被张雅君按住了。她对着凌剑锋的背影摇了摇头,示意别拦。有些路,总得一个人走;有些事,总得一个人扛。
山脚下的茶寮还亮着灯,昏黄的光透过纸窗,在地上投出个摇摇晃晃的人影。凌剑锋走到门口时,听见里面传来急促的咳嗽声,像要把肺都咳出来。
“进来吧。”里面的人说话了,声音嘶哑得厉害,“门没锁。”
凌剑锋推开门,茶寮里弥漫着股苦涩的药味。一个穿青布衫的中年男人坐在桌旁,鬓角沾着霜白,面前摆着碗冷掉的茶,腰牌斜斜地挂在桌角,刻着“捕头”二字。
“凌兄弟。”捕头抬起头,眼眶泛红,眼下的乌青比墨还浓,“终于等着你了。”
凌剑锋拉过张板凳坐下,刀鞘在地上磕了磕,震落些草屑:“什么事。”
捕头抓起冷茶灌了一口,喉结滚动得艰难:“黑风寨……屠了清溪村。”
凌剑锋的指尖猛地收紧,铁环“咔”地撞在一起。
“三天前的事。”捕头的声音发颤,“全村上下,就活下来个半大孩子,说看见领头的……戴着个狼头玉佩。”
狼头玉佩。
凌剑锋摸向怀里的玉佩,黑宝石的冰凉透过布料渗出来,像条毒蛇,缠上了手腕。
“官府派兵去剿,被挡在断魂崖,损失了大半。”捕头的指甲掐进桌沿,“他们说……说黑风寨请了个厉害角色,刀快得能劈开石头。”
凌剑锋没说话,只是把刀鞘往桌腿上一磕。
茶寮外的风突然紧了,卷着落叶撞在门板上,“砰砰”作响,像有人在外面急着敲门。
捕头看着他刀鞘上晃动的铁环,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知道你不想沾官府的事……但清溪村的孩子,跟你怀里那布偶上的图腾,长得很像。”
凌剑锋的刀,终于动了。
不是出鞘,是刀鞘在桌上划出道深痕,把那枚狼头玉佩压在了痕里。
“什么时候动身。”他问。
捕头愣住了,像是没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快,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声音都在抖:“明……明天一早,在断魂崖下集合。”
凌剑锋没再说话,起身就走。刀鞘上的铁环一路响着,像在倒计时。
走到门口时,捕头忽然喊住他:“凌兄弟!”
凌剑锋停下脚步,没回头。
“那孩子说……屠村的人里,有个穿绸衫的,总吹个破音的哨子。”
铁环的碰撞声,突然停了。
风卷着落叶穿过茶寮,吹冷了那碗茶,也吹起了凌剑锋刀鞘上的铁环——这次不是轻响,是带着棱角的锐鸣,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刀鞘里挣出来了。
他没再回头,只是脚步更快了些。
断魂崖。
黑风寨。
狼头玉佩。
还有那个吹着破音哨子的绸衫汉子。
这些名字在林子里打着转,撞上老槐树的枝干,撞碎了桂花糕的甜,撞散了笋干的香,最后都落在凌剑锋的刀鞘上,凝成了层化不开的冷。
今晚的月亮,注定要被刀光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