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凌在农家学舍那番掷地有声的宣告,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众多农家学子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在这个等级森严、门阀观念根深蒂固的时代,所谓的“人权平等”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幻想。
农家学子,即便身在这汇聚百家思想的尚学宫中,也时常因所学被视为“末流小道”而感觉低人一等,行事说话都不自觉地矮上三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卑微,并非轻易能够摆脱。
然而,谁人不渴望受人尊敬?
谁人不向往手握权柄,光耀门楣?
这些农家学子,要么出身寒微,祖辈皆与黄土为伴。
要么虽是贵族血脉,却是家族中备受冷眼、毫无前途可言的庶子或旁支。
皇帝陛下亲口许诺的高官厚禄、委以重任,无疑是为他们漆黑一片的前路,指明了一条能够实现阶层跨越的康庄大道!
学舍之内,虽因皇帝在场而不敢喧哗,但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因激动而泛起的红潮,已然说明了一切。
机会就在眼前,岂能不奋力一搏?
赵凌将学子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亦感欣慰,他需要的正是这股破土而出,冲击旧有秩序的力量。
他缓步走出气氛已然火热的农家学舍,阳光洒落肩头,微风吹拂,带来远处其他学舍隐约的辩论声。
刚行至廊下,便见一道清瘦儒雅的身影已静候在不远处,正是陈平。
“陛下!”陈平见到赵凌,立刻趋步上前,躬身行礼,姿态恭谨而从容。
赵凌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虚扶一下,道:“陈校长来了,朕正准备寻你议事。”
陈平如今身为尚学宫管事,总揽学宫大小事务,地位超然。
赵凌虽为帝王,但在学宫之内,做出涉及未来走向的重大决策,于情于理都应与这位实际管理者沟通一番。
陈平微微一笑:“陛下若有吩咐,遣一内侍召臣前往觐见便是,何劳陛下亲寻。”
赵凌摆了摆手,与陈平并肩,沿着学宫内清幽的碎石小径缓缓而行。
路径两旁,古木参天,花香隐隐。他边走边将方才在农家学舍内,一时兴起所宣布的“学分考核、优者授官”之策,向陈平大致叙述了一遍,重点提及了每半年大考、前三名直接授予官职和重赏的设想。
陈平原本平静聆听的面容,在赵凌讲述的过程中,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待赵凌语毕,他顿住了脚步,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后,才抬眸看向赵凌,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郑重:“陛下,恕臣直言,此事陛下可曾与丞相等诸位朝堂重臣商议过?”
赵凌闻言,略微一怔,随即坦然摇头:“今日来这尚学宫,本是一时兴起。做出这番决策,也是因在农家学舍外,见诸多学子心不在焉,士气低迷,为激励其心,方才临时起意。”
陈平沉默了片刻,那沉默中蕴含着巨大的压力。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直言不讳道:“臣认为,陛下如此草率便将此等重大决策公之于众,颇为不妥!”
赵凌一时并未完全意识到问题所在,但他深知陈平心思缜密,绝非无的放矢之人。
他收敛了笑容,疑惑地望向陈平,态度诚恳地道:“陈校长认为不妥之处何在?但请直言。”
陈平见赵凌愿闻其详,便不再犹豫,条分缕析地陈述己见。
“陛下,其一……”他伸出第一根手指,“此等关乎未来朝堂官员选拔、任用机制之大事,牵涉国本,影响深远。陛下理应在朝会之上,与文武百官,特别是丞相、九卿等重臣,充分商议利弊,权衡各方,形成较为完善之策后,再以诏令形式颁行天下。”
“而非陛下于学舍之内,一时感慨便直接定下。此非人主决策国事之正道,易予人口实,认为陛下行事轻率。”
赵凌听完这第一条,心中便是一凛。
他瞬间反应了过来,这就是陈平所说的“草率”!
的确如此,他如今已非只需管理一郡一县之地,而是执掌整个大秦帝国的皇帝。
任何一个关于官员任用的决策,都关乎国家机器的运转和吏治的清明,属于国家最高层面的政令,岂能如同儿戏般,仅凭一时心血来潮便脱口而出?
他微微颔首,面色肃然,示意陈平继续。
陈平见赵凌听进去了,心下稍安,继而伸出第二根手指,语气愈发凝重:
“其二,陛下所言,每半年进行一次大考,考校完毕,便对前三甲委以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