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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泥沼(2 / 2)

那声音如此熟悉,如此……滚烫!像黑暗中突然投下的一束炽热的光,瞬间刺穿了包裹着他的冰冷绝望!

袁朗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他极其艰难地、缓慢地抬起头,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冰冷的雨水瞬间灌进他的眼睛和口鼻,带来一阵窒息的刺痛,但他浑然不觉。

透过模糊的雨帘和刺目的闪电光芒,他看到了——

成才!

他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暴雨中!浑身湿透,黑色的作战服紧贴在精瘦的身体上,勾勒出紧绷的线条。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疯狂流淌,冲刷着他脸上的泥污和……某种无法分辨的水痕。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一路不顾一切地狂奔而来!那双曾经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睛,此刻却赤红一片,里面翻涌着巨大的恐惧、痛楚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急切!他手中的突击步枪枪口低垂,指向地面,但那只握着枪柄的手,却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就站在那里,像一尊从地狱里冲出来的、被暴雨浇透的战神,死死地盯着泥泞中如同破布娃娃般的袁朗!那目光,穿透了冰冷的雨水,穿透了袁朗所有的绝望和恨意,带着一种滚烫的、几乎要将他灼伤的重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只有狂暴的雨声和风声,在两人之间疯狂肆虐。

袁朗看着成才那双赤红的、充满了巨大痛苦的眼睛,看着他那因为剧烈喘息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刚才所有汹涌的恨意、所有的怨毒控诉,在这一瞬间,如同被这滚烫的目光和这不顾一切的姿态,狠狠击碎!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无法置信、尖锐刺痛和某种更深沉东西的洪流,猛地冲垮了袁朗心中最后一道堤坝!

“……骗子……”袁朗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发出微弱到几乎被雨声淹没的嘶哑气音,那声音里没有了刚才的暴怒,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无边无际的悲凉和委屈,“……你骗我……你说……会站起来的……你说……会好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被剧烈的哽咽彻底吞没。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合着雨水汹涌而出。他看着暴雨中的成才,眼神里充满了被抛弃的孩子般的无助和控诉。

成才的身体因为袁朗这微弱却字字诛心的话语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眼中的赤红瞬间被巨大的痛楚淹没!他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军靴重重地踏进浑浊的泥水里,溅起高高的水花!

“袁朗……”成才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撕扯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我……”

他看着袁朗那沾满泥污血泪的脸,看着他被卡在冰冷钢筋里、毫无知觉的腿,看着他眼中那彻底破碎的绝望……所有强行构筑的堤防,所有身为中队长的责任和伪装,所有关于“涅盘”计划的冷酷坚持,在这一刻,被眼前这残酷到极致的画面,彻底碾得粉碎!

一股巨大的、足以将他灵魂撕裂的无力感和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他再也无法支撑,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袁朗面前的泥泞里!

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膝盖和裤腿!但他浑然不觉!他丢掉手中的枪,任由它砸进泥水里。他伸出颤抖的双手,不是去拉袁朗,而是猛地抓住了袁朗那只沾满泥污和血迹、冰冷刺骨的手!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攥住!仿佛那是他溺毙前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我认输……”成才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破碎、绝望,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彻底的坦承和放弃,“袁朗……我认输……我们不练了……我们不站了……我们不拿枪了……好不好?”

他抬起头,雨水疯狂地冲刷着他布满痛苦的脸庞,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看着袁朗空洞绝望的眼睛:

“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

最后三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狂暴的雨声中,也狠狠砸在袁朗早已破碎不堪的心上。

袁朗的身体剧烈地一震!他看着跪在泥泞中、浑身湿透、抓着他的手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的成才……看着他那双赤红的、充满了无边悔恨和绝望祈求的眼睛……

所有的冰冷、所有的恨意、所有的绝望,在这一刻,被这滚烫的泪水、这卑微的祈求、这“回家”两个字……彻底击溃、融化!

一股巨大的酸楚混合着无法言喻的复杂情感,猛地冲上袁朗的喉咙!他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扑向前,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紧紧抱住了跪在泥泞中的成才!

“呜……啊啊啊——!!!”

一声混合着巨大委屈、无边痛苦和终于找到依靠般彻底崩溃的嚎啕,猛地从袁朗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死死抱着成才冰冷湿透的身体,将脸深深埋进成才的颈窝,像一个迷路已久、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浑身颤抖!

成才的身体在袁朗扑入怀中的瞬间猛地僵住!随即,他伸出颤抖的双臂,更紧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回抱住了怀中这个颤抖的、哭泣的、破碎的身体!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度、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悔恨和承诺,都通过这个拥抱传递过去!他紧紧闭着眼睛,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汹涌而下,滴落在袁朗沾满泥污的头发上!

两个浑身湿透、沾满泥污的身影,在废弃厂区冰冷的暴雨和泥泞中,在扭曲的钢铁废墟环绕下,紧紧相拥,哭得如同两个被世界彻底抛弃的孤儿。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计划和坚持,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最原始、最脆弱、最汹涌的情感宣泄和彼此取暖的绝望依靠。

暴雨依旧疯狂地倾泻,风声凄厉如鬼哭。巨大的闪电撕裂黑暗,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这片绝望之地,也照亮了泥泞中那两个紧紧相拥、如同雕塑般凝固的身影。冰冷的水泥地上,浑浊的泥水混合着泪水,蜿蜒流淌。

监控点内,一片死寂。

幽蓝的屏幕光芒映照着铁路那张如同石刻般冷硬的脸庞。主屏幕上,夜视画面中那两个在泥泞中紧紧相拥、剧烈颤抖的热源轮廓,清晰得刺眼。旁边,成才头盔摄像传来的第一视角画面,此刻剧烈地晃动着,画面被雨水彻底模糊,只能看到一片晃动的水光和紧紧抵在镜头前的、袁朗那沾满泥污的迷彩服布料轮廓。音频里,那撕心裂肺、混合在一起的嚎啕哭声,透过狂暴的风雨声,清晰地、一声声敲打在监控点内每一个人的耳膜上,也狠狠敲打在铁路的心上。

铁路高大的身躯如同被焊死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放在冰冷操控台上的手,早已停止了那标志性的、快速的敲击,只是死死地按在金属台面上,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失血的青白,甚至能听到骨节在巨大压力下发出的轻微摩擦声。那双总是深不可测、掌控一切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两个绝望相拥的身影,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滔天巨浪——

是巨大的震动!为这超越生死、撕碎所有伪装的赤裸情感!

是深沉的痛惜!为袁朗被彻底摧毁的骄傲和未来!

是冰冷的愤怒!对“涅盘”计划造成的巨大伤害!

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强烈的酸涩和……一种近乎悲凉的释然。

他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什么青云路,什么常相守,什么责任和未来……在这样血淋淋的、被绝望和泪水浸透的现实面前,在这样不顾一切、如同世界末日般的拥抱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铁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金属和灰尘味道的空气吸入肺腑,像是要将胸腔里翻腾的所有情绪强行压下去。再睁开眼时,里面的风暴似乎平息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重的疲惫和一种……冰冷的决断。

他不再看屏幕。而是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旁边一个操作台上。那里放着一份被透明防水袋密封好的、封面印着绝密标识和“涅盘计划——袁朗”字样的厚重档案夹。

铁路的目光在那份档案上停留了足有十秒钟。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空气的寒意。

然后,他动了。

没有任何犹豫。铁路伸出那只一直按在操控台上的手。那只骨节分明、曾经签署过无数命令、握过无数钢枪的手,此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种近乎毁灭的决绝,一把抓住了那份厚重的档案夹!

“刺啦——!!!”

一声极其刺耳、令人牙酸的撕裂声,猛地打破了监控点内的死寂!

铁路面无表情,动作稳定而粗暴!他根本不是在翻阅,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那份代表着极端、残酷和渺茫希望的绝密档案,从中间硬生生撕开!

厚实的纸张在巨大的力量下发出痛苦的呻吟!封面、内页、图表、复杂的医学数据和训练方案……所有承载着冰冷意志和残酷期望的纸张,在他指间被毫不留情地撕扯、揉捏、扭曲!

一下!又一下!

刺耳的撕裂声在幽蓝的光线下持续回荡!纸屑如同破碎的蝴蝶翅膀,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落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落在铁路笔挺的作战裤脚上。

整个监控点内,所有人都僵住了!技术员们停下了敲击键盘的动作,通讯参谋忘记了汇报,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的大队长,看着他手中那份被粗暴撕成两半、还在继续被蹂躏的绝密档案!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

铁路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神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他仿佛不是在撕一份文件,而是在亲手扼杀一个错误,埋葬一个不该存在的、用鲜血和痛苦书写的疯狂梦想。

最终,那厚厚的一叠文件,在他手中变成了一堆皱巴巴、毫无价值的废纸团。他甚至连看都没再看一眼,只是随手一扬!

那团承载着绝望和痛苦的纸团,划过一道无力的弧线,“啪”地一声,落进了角落那个冰冷的、空空如也的金属垃圾桶里。发出空洞而沉闷的回响。

做完这一切,铁路缓缓转过身,重新面向主屏幕。屏幕上,那两个在泥泞暴雨中相拥的身影依旧清晰。他的目光穿过幽蓝的屏幕光,仿佛穿透了冰冷的雨水和绝望的黑暗,落在了那片废墟之中。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用指尖,极其轻微地拂去了监控屏幕边缘溅落的一滴细微水渍——不知是外面飘进来的雨水,还是屏幕本身沾染的湿气。那动作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监控点内,一片死寂。只有外面狂暴的风雨声,透过厚重的墙壁隐隐传来,如同遥远而悲怆的背景音。幽蓝的屏幕光芒下,铁路那高大而沉默的背影,仿佛承载着千钧的重负,独自矗立在这片被绝望和泪水浸透的夜色边缘。